梅英垮着脸不理几个人,转身又进屋里去。霍文慧跟进来道:“找到没有嘛?晓得在哪里了不?在外面恁几天了呢,怕真是出啷个事。”
梅英打断她道:“在她同学那里耍,下午封二去接。”
“在同学那里啊?在同学那里就好,是跟同学一起就好,就怕是跟外面的人,怕遭外面的人骗,晓得在哪里就好。你们也不要吵,转来了好好谈,她恁大的姑娘又不是听不懂话,她还是晓得的,一味恁乖的娃儿,读书成绩也好,转来好好说,转来喊她到我那里去耍,趁好这两天嬢嬢她们也在屋里,这两天我屋里热闹。”
梅英点点头,在锅炉前把钱数一遍揣口袋里,又另外从外面吧台里拿了几百的零钱,同霍文慧道:“我转去看看,等哈儿来,你先看着,有人来你先整,我要不了多会儿就转来。”
让大家都以为封媛是真转来了,她着急忙慌转去看姐姐。
她去医院看封二之前还要回家换身衣裳,在饭馆穿的衣裳身上总是一股肥腻的油烟味,梅英不愿那样出现在封二的工友们面前。
就有这样巧的事,封媛正是算准了她此刻在店里忙碌,屋里没人偷偷溜回。来屋里收拾东西,岂料封二出事,她半途转来换衣裳。
姑娘转来,钥匙在门口边上的黄泥巴墙缝里,开了门,屋里阴凉的像开着空调,忍不住身上哆嗦。封二的电瓶车在过道里充电,电瓶发出细微的滋滋电流声,这使她险些慌张退出去,但想到进门时是用的钥匙,封二必然不在家里的。
她回来原本是想收些衣裳物件儿就走,她当然知道梅英的钱放在哪里,又摸到父母房间里去。梅英的衣裳跟封二的分开放,两个人的各叠一处,中间有一个装在玻璃瓶子里的东西隔开,是梅英的干花。梅英喜欢洋槐,没出嫁前就有的喜好,洋槐开花的时候一串串摘来摊开晒干,等水分都没了再装进玻璃瓶子里,开年又把瓶子里旧的倒出来吃掉,再装新的进去,年复一年。
她以前也学,树上桃花梨花红梅,路边月季七姊妹不知名野花等好看好闻的都可以,可她嫌晒的干瘪又香味寡淡,更喜欢花儿鲜活绽放的模样,总是摘回来摆两天,枯萎了就扔掉。
她的性格和梅英并不相像,但现在的她一定是年轻时候的梅英。这是鲁仁姝说的,鲁仁姝还说从前是她跟着封二嫂带封二去见的梅英,犹记得少时两人头一回见面,她只在父母身后看了自己一眼,很快神色不耐的撇头拉母亲离开。皎洁的像花儿一样,后来看她摘花儿时再忆起时想到,已经几十年过去,她也成了玻璃瓶子里的寡淡而干瘪枯萎的花。
是岁月和年华把梅英这朵花风吹雨打,任其凋零衰败。
相较母亲衣衫的素雅清淡,封二衣柜里的衣裳基本一抹乌黑深沉。他其实是很有几件体面的衣裳的,都是梅英和两个孩子帮他选的,可他嫌穿着不妥帖,不耐脏,也没有哪个郑重场合用的上这种衣服,每天还是以工装汗衫裹身。
真正其实是,长时间的作息紊乱和打磨工作带来的后遗症使面容已然狰狞,这是再怎么改造也无法遮掩的。已经长出来的白头发,即使短暂的染了黑色看来乌黑亮丽,不久花白的更快。封二和梅英都老了,不管两个孩子有没有在飞速长大。
封媛在柜子里找到了五百多的现金,心里愧疚难挡,对于计划的从此再不转来也痛心难过,收捡好的东西,以板凳为桌上给梅英留一封信,大意感谢她的抚养,愧对她的养育,希望弟弟以后有出息,希望她和封二老了有依有靠。没料信没写完梅英就转来了。
门没关,梅英只道封二回来了,脸上还是预备好的面对封二的脸色,进来却看到两姊妹屋里亮灯的背影。母女俩四目相对,皆怔愣,短暂的惊慌无措,然后恨意涔涔,姑娘已经做出自卫的姿态,梅英则气恨上头,哐一声推门,门又反弹回来砸中她的脚尖。
梅英用一半脸指一指外面:“出去噻!转来整啷个!”
极嘲讽的语气。
姑娘登时捏了手上的纸捡了床上的衣裳欲走,经过门口时又被梅英拽住:“你就这样走噻,屋里哪样东西是你的?哪样东西不是我的,你拿走整啷个。”
母女两人都奋力拉拽要制住对方,梅英一时简直把她当仇人来待,纸袋子装的衣裳已经散落在地,袋子撕做两半,她手里的纸也被梅英拽过来,一字一句比老变婆还恶毒:“还晓得我是你妈,还写封信给我,你对不起我啷个嘛,你哪里对不起我嘛,该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把你教好待好,我没把你放到香案上供起来,我没给你好吃好喝的养着,我没给你书读我虐待你了......”
姑娘很快挣不过梅英,但非要抵死顽抗,一面抗争,一面痛哭,跑不出去就捡地上的衣裳砸,往她脖子上套,也往自己脖子上套,拿板凳怼梅英的肚皮,也怼自己的肚皮。梅英还忙着说话,不时疏忽,给她创造了不少机会:“从来没打过你,一味觉得你是姑娘觉得你个人自本,从小把你弟弟打的啃土丁点儿没打过你,从小你要哪样就是哪样从来没说过不同意。你老汉在厂里面恁受气转来从来不对屋里说半句辛苦,恁受人欺负都深怕工作跌落了不好找屋里没得钱供你两个读书,我在店里面累的腰都站不起来转来还要给你弄这样弄那样,其他同学有的你说要我今朝不给你买明朝也是给你买的,人家要啷个我哪样没给你买?
生怕你觉得不如意,深怕影响你读书深怕你老汉给你脏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