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你煮饭给他吃。”两个护士都笑起来，那边查完房的医生们已经结束要出去了，黎书慧以为他们还要过来同自己说两句话，但没有过来，只是眼睛望着，同青年医生们说着话出去了。看的出神，只听到护士这边的后面两句：“......这两天药吃了管点用不嘛，能上厕所了吧，还像先前那样坠胀吗？”

“这两天倒好得多哦，药吃了还是要好些。”她现出艰苦的神色眼巴巴的望着她，顿一阵，凑近了很怪异的小声道：“它这像又有点出血呢，像来月事一样，这是个啷个道理嘛，像有点现痛呢，这个是吃药的原因唛还是啷个嘛……”

“哪里嘛，下面吗？”护士掀开被子看一阵，盖下被子来：“你跟医生谈没有嘛？医生晓得不嘛，你这个应该是慢慢好着来哦，不要太操心，自己休息好。痛得恼火不嘛？痛得恼火你跟医生谈嘛，开些消炎的药吃着，出血不多噻？有问题及时跟我们说跟医生说，你这个没得啷个的。等下午看嘛，下午看，出血多再让医生来检查下。”

两个人说着，转到隔壁床那边去，那边像刚哭完，喜极而泣，每天早上固定如此，一面抹泪身体多遭罪多拖累家里，一面表达对各位还关心她身体的医生们的感激之情，黎书慧犹自捏被角念着：“......就是不晓得这个严重不严重呢，恁大年纪了还来这些事情，肚子也像还是不啷个舒服。吃药倒是好点哦，寡是吃了药走厕所走不赢，还没走到厕所裤子就湿了，像小娃儿没得把门一样，拉肚子要拉好几趟......”

她又躺回枕头上去靠着，眼睛瞧着隔壁，心里自念念不断：晓得今年这个年过得去不，已经冬月是十几了，到今天那几个娃还没谈过年要不要转来，等想说喊他们转来呢，转来又焦人，拖家带口走恁远些地方......

门口忽然有好几个家属凑在一堆说话，七嘴八舌的听不清明细，隔壁房那个龅门牙的堂客也在，在外面说一阵，因撞见黎书慧的目光，笑着走进来同她摆龙门阵打发时间。她只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抱着手停下：“今朝又好点没有？今朝像精神都要好点呢，早饭吃过没有？今朝大爷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又走了。”黎书慧客气道，眼睛朝外面指：“他们谈啷个，好多人在外面唛？”

她道：“对面隔壁那老头死了，昨晚上两点过在那边厕所马桶上坐着死了。”

黎书慧只听得毛骨悚然：“在马桶上死了？啷个死得嘛？点儿没听到声音呢？”

她便笑道：“他家里面来把东西都收走完了呢你啷个听到声音啊。谈昨天下午都还像好好的呢，她屋里谈昨晚上还吃了小半碗稀饭羹，半夜喊起来上厕所还是个人扶着走到厕所去了呢。哪想到坐下就起不来啊，他谈他要个人去，他儿扶着他走到门口，看着他拐进去，也没跟过去望，那后半夜瞌睡好大嘛。哦——等他迷迷糊糊睡一觉醒来找噻，人哪阵落气都不晓得了，那阵还有啷个用啊，医生一摸就晓得已经死完了的。”

黎书慧眼睛盯着她开合的嘴半天找不到声音，光呆呆的望着她，听她一人感叹：“真是要死的话那好快嘛，哈哈儿，哈哈儿就落气，只要一断气就没得救，气一落人就凉。他那本身也是癌症，又是肛肠又是心脏，说是癌细胞那边长得已经满上半身都是呢，晓得长啷个样子啊。但是看他平时又像看不出来啷个像个好人呢，晓得啷个死恁快哦。”

她忽然凑上来些小声指外面：“你看我那间隔壁床那个，进来恁多天点点声气儿都没得，一味不谈吃东西，喝水都靠屋里拿管子喂，你看她还，到今朝都落不下那口气。人还是靠一口气撑着，只有心头没得打算的话，这个人是百分百没得救场了，再活也活不到哪里去了。”

黎书慧等老张下午来同他说起这个人，说得像亲眼看到一样，不过她却连那人的面相也记不起来。

老张是见过几回的，只记得那是个七十几得啷个肠癌的老头，俱不说话，每每经过，总见他半靠在床铺上，神情不满又愤懑的望着外面经过的人。恐怕平常脾气是不大好的，尤其瞪人那双眼睛，不过从回回对视的眼睛来看精神应该尚可，昨天见着还炯炯有神，竟然这一下人就没了。

老张也眼巴巴的说不出话，将在走廊上还听到大家对他的事议论纷纷，对接触他这一阵的评价多是寡言古怪。又说到他屋里的孩子们，无非是孝和顺，出息归为有钱有权一类，他听得悲伤，逐渐消沉下去，嘴巴又半张着。不过这个新闻不会热闹很久的，等过了今天，明天又会更新其他的新闻了，在这个地方住久了，生老病死也变成了稀松寻常的事。

他扶黎书慧到厕所去，经过里头空无一人的护士站时仍听到边上扎堆的家属们闲谈：

“所以谈人活着有啷个意思呢，再是有钱花不完有衣裳穿不烂还是没得用，救不了命，还是要身体好才好，还是要身体健康平安才是福气。”这是那个龅牙堂客说的话。

回答她的是手里夹着烟但并未点燃的中年挨瘦男人：“那也就是个福气，傻人傻福，你光有身体有健康没得钱有啷个用啊，谈是谈拿身体换钱拿钱买健康，没钱你就一定健康啊没钱你身体就一定好啊？万一你没钱身体还不好，拿啷个看病拿啷个续命啊？人家那些再身体不好，人家有钱好歹可以保护两年，临死还可以潇洒一把能死得轻松点，花不完的钱死了留给后人。怕就怕是身体也没有钱也没有，你这些穷人啷个整嘛，没得钱，拖累后人，搞不好还要留一屁股烂账给他们，你说是啷个好嘛。”

“那没得法你就只有拼命挣钱。”有个老中年艰难的笑道：“光谈个人身体健康也没得用，还要一屋人都身体健康，光你一个人身体健康也没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