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慧芬为此失悔不已,恨自己头天不该躲懒,明明明群两口子接了她从伏坝经过石岩,还想去不去的,错失良机。但也不全是她躲懒,昨天一回家,刚在晒谷坝同翻红苕藤的李国珍没说两句话,大狗愤怒的趴在下面藕田田埂啃咬不晓得哪里来的骨头,她因此身体忽然疼痛不止,又是胸闷心悸,又是恶心呕吐,在地坝转一圈,不敢进屋,哎呀啊呀在屋檐下哀嚎好一阵还不能缓解。大狗在对面愈发凶狠,一会儿对着藕田里某一处蹦来蹦去的叫,一会儿趴在田坎上嘎嘣嘎嘣的咬,想肯定是李毛儿叔侄的鬼魂还在那藕田里,禁不住浑身哆嗦,心下大骇,身子往后一倒再爬不起来了。
“想是第二天同明群一起去找那先生呢,哪想先生恁不得了,还没把受难的人救完先撂挑子享福去了。”黎书慧靠在床板上,越想越发笑:“说她怕死欸她还不信,一从害了病,不晓得找了好多先生,观花婆,菩萨,何幸不得上午在新岩寺烧完香,下午又走三江哪个先生那里去。鞋,脚都跑烂了,这个说有冤魂缠着她,喊她忌口吃素,那个说她犯水跳神,见了桥就磕头甩钱,又有说撞了哪个出车祸喊到那路口去烧香磕头,又有说她跟菩萨许愿没有去还愿,怪门怪气的事情多得很。”
她总是一面说,一面在心头想,像陷入了什么沉思一样,半晌,又听她道:“搞的这哈儿两姊妹也不团结了,儿一从结婚就不管屋里事,明群嫁出去的人,她个人也有个屋,也是两个娃儿拖住,那边也有公婆......还是那黎华英在中间做鬼,她,脸上笑得好看,你不晓得她心头啷个算计你。”
朱慧芬夜夜梦魇,睁眼闭眼都是石坝三只冤魂,张口闭口都是他们来接她,脸色越来越差,吃的越来越少,心思却愈发糊涂,到小川从市里转来,她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了。
她还是同小川道:“不是病,我这不是病。”
几口水下去,稍稍缓过来一点的朱慧芬同儿子媳妇摆手:“看不住,医生看不住,我去看了的,前天你哥哥带我去医院看了的,不是病,这是你老汉转来了,是他转来了。肯定他没得人给他洗衣裳,我一辈子给他洗衣裳煮饭,他是从来没摸过碗筷的,他想喊我跟他一路。”
小川烦躁的又要骂,咕噜两声,回头小声问姐姐:“医生啷个说嘛?哪个医院。”
“就隔壁的诊所,我们生病一味在那里拿药。”明群望着母亲露在外面的胸膛:“她又不去大医院,我说带她到大医院去她又不去,天天就在床上躺着,头几回说哪里有烧香的她还爬起来,这两天爬都爬不起来了。”
李敏瞧着朱慧芬的模样不敢靠得太近,老人嘴里常说一个人要背时了会两眼泛青印堂发黑,面相也变得同厉鬼一样凶恶,如今她便是这模样。小川盯着床上呻吟不断的母亲沉吟半天,又问姐姐:“烧香的啷个说嘛?”
“啷个说嘛,就是这样说,有的说是老汉,有的又说不是,有的说是妈妈哪阵儿上街在哪个路上跟一个撞车的碰到了,一会儿又是洗衣裳摔里面去把魂摔落了。”
“管他啷个说哎呀,不管用,不看了,不看了。”朱慧芬打断她连连摆手,做出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样子:“那些都是假的,都是骗钱的,那些都没得啷个本事,不管用。”
她浑浊的眼睛望向小川身后的李敏,要拉她的手道:“你两个好好的,好好过,我去给他老汉煮饭,他摸不来那些,没得我他当鬼都当不好的,哎呀,仙人板板,等他来接我。”
她在明群的帮助下歪倒着喝了两口水,又望着小川叹气:“明显是不得死的,明显我那天下午是去找他的话我是不得死的,哎呀,算了,不谈了。没得那个命,分明他是可以救我的,我个人贪懒,命,命。”
“哪个嘛?在哪里。”小川问她。
“伏坝的,家在伏坝的,你黎祥琴大姐介绍的,有本事得很,哎呀,说句话都累,那里坐嘛,坐,小敏,坐,板凳上坐。他是伏坝的,一味给人收魂看八字算运气的,人家准得很,本来那天下午我是准备去的,我一从大坪转来我就准备去的,哪想到脑壳痛,你老汉缠着不放,没去成,等我第二天去人家走了,已经成仙了,走了。”朱慧芬的眼睛望着门外端茶离开的明群,却看到王二从她边上挤进来,他如今俨然已是小鬼的打扮,他几大步晃进来,伸手就来拉她,嘴里喊着走啊走的,朱慧芬又惊慌失措的怪喊怪叫起来。
好容易将母亲哄住了,他也不愿多呆,听她这样无厘头的念叨只会更加惊悚,同小敏下楼来,明群正在楼下坝子里同几个老太太摆谈母亲的事。这一片石岩的老街道里,老头老太太格外的多,有的走路都哆嗦了,听到新鲜事,还要拄拐杖过来凑个热闹。
“看了,上回姜嬢嬢说的那个我们也去看了来,没得用,她说转来经过石头桥时磕三个头丢二十个块钱,我们都磕了呀,钱也甩了,它还是没用,还是不得好,我妈妈她还是这样。”
那花白老太太摇头:“她这样的话快了,要不了几天了,只要超过三天不吃东西就快了。”
明群又要哭起来:“晓得啷个整嘛,我说把她喊到大医院她又不去,也怕不是病医不住。”
“不是病,她这不是病。”那头发落光了的老头背着手嘟囔不清道:“这些东西医生是搞不住的,医生他不信这些,医生哪里懂这些呢,她这去医院也没用。真像她说的是你老汉要来喊她的话,不出三天,肯定的,再厉害的医生也没用。”
他边上稍年轻些的老太太露着牙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