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看他像生气的样,嗫喏两下,开玩笑一样道:“你还算幸福哟,你要买房子我给你出十万嘛,你二哥那阵买房子也好做生意也好没要屋里一分钱哟,一哈都是他个人努力挣出来的。你唛,读恁多年书耽搁了,我赞助你十万给你当本钱……”
忠承看一眼父亲略有些窘迫的脸:“给你省了。”转身背着背篓埋头又往周家牛圈后头上去。
老张尴尬的笑着,想叫他一下,他先前说想从黎华英房子后面上去的,现在他绕回去走了下石坝下来那条路,说要打听的李敏和小川的八卦也不打听了。
父亲慢慢跟上去喊他:“背到财神菩萨我背嘛。”
他也不停下来等他了:“要你那点力气。”
父亲独自在他身后絮叨:“说是架先是王二不同意欸,晓得他们是啷个谈的,黎华英也不同意,后头说着说着李拜子也不干了,晓得他两个现在还在一起没有。清明听到你妈说还跟她妈妈一起在公社买东西呢,这哈儿不晓得还在屋里没有。”
忠承在心里算小川先前与他说带李敏回家的时间,那时他还开玩笑,也就是福全结婚两个人才正式在一起,结果还没两个月就说要带对方回家。
还是该去李敏屋里看看的:“王二爷他两个还在上石坝的吗?”
老张高兴的哼哼:“他不在上石坝能走哪里去啊,去年到明群那里住了半个月,朱慧芬转来他又跟着转来了噻。”
“他还不同意,他两口子也是,现在恐怕吵不起来了吧。”
“吵啷个吵,吵得再凶他离得了堂客吗?一辈子人家伺候惯了的,朱慧芬说着恁凶,莫非这把岁数还要分开过?”
“王二爷这个人也是神奇,感激小川还不啷个像他。”
两个人在石塘三点多,一路耍转来,到家时已经六点过了,天还大亮着,大狗老远就乐颠了奔过来,两个家伙也在坝子边兴奋的叫,潘宏终于开始抽条了,信好又更瘦了。黎书慧拎着猪草桶,兜一围腰鸡蛋从猪圈那边过来,听到动静,虚着眼睛站在坝子边等着两人走拢,板着笑脸阴阳怪气道:“走得快,还猜你们今朝走不拢呢,该还隔会儿才转来噻,天还没有黑,还找得到路。”
忠承笑着把背篓背到屋里去,听母亲在后面问父亲:“今朝又啷个样嘛?好点没有?活得过不?”
那天老张算他恐挺不了一个星期。老张道:“好得很,还活几十年都没有问题。”
“听你吹,我要信。”母亲跟着走进来,看他在桌边大口喝茶,站到背篓边看:“买的啷个好吃的嘛恁大背,还老远山天买转来。”
忠承道:“这是在街上买的,我在上海买的还没到,快递寄回来的。”
“快递寄回来的?寄到哪里嘛?寄到屋里来吗?”母亲翻一翻,满意的责怪:“买恁多,你有好多钱用不完吗?不浪费吗?你上回寄的衣裳买转来我穿都穿不了,还摆在那里,浪费钱。”
“……”忠承望母亲,看她明明欢喜却做出小家子气的脸:“穿不得你甩给人家,娘姐姐都穿不得啊?”
“不要钱买啊?”母亲果然瞪他:“不是钱买来的?甩给人家,不浪费?”
“你随便。”忠承喝口茶,甩手到外面坝子找剥胡豆的兄弟俩去。
潘宏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出来,嬉笑道:“快点结婚我好捡红包啊,没得零钱用了。”
“女朋友都没有的人还敢催我结婚,慌啷个嘛,耽搁你了吗?”忠承在潘宏板凳边坐下,一把畚箕,里面胡豆哗啦啦像玻璃弹珠一样弹起来又落下,灰飞的到处都是,信好胳膊挡了下,潘宏张大嘴呼呼往他那边吹。
信好:“等哈儿一胡豆砸死你!”
忠承愣一下,噗嗤一声笑的肩膀直抖,四五个月不见,竟然变得这么搞笑了?
潘宏挤眉弄眼朝他道:“看到没有?他太适合去演小品了,随便轻轻一句话把你牙齿都要笑落。”
“你两个可以搭档,你们适合去说相声。”可以的。
他把手机拿出来看时间,两个孩子一下把眼睛递过来,潘宏双手撑在膝盖上伸着脖子望:“你这个手机可以哈,屏幕恁大,好多钱呢?”
“不要钱,看我帅,送我的。”
“嘿。”他龇着牙乐,眼睛放着光,食指搓一搓鼻子:“我看哈儿噻,有哪些高科技哦?”
“看嘛。”
信好一面剥胡豆,一面也将眼睛放在那黑黑长长的全屏手机上,这时的全屏智能手机虽然上市有一阵,但像这样大屏幕的,价格贵的顶上农村的猪。潘宏将它拿在手里,嘴里不断发出惊叹声音,将开始还对有些功能一知半解,很快摸通了大概,啧啧不断,简直像手机就长到他手上了。
忠承让他玩,二郎腿一翘,衬衣西服里的手也伸出来剥胡豆,在上海叶舒的家里,她舅舅十五岁的小侄子玩苹果四玩平板逛图书馆博物馆各种大世面大壮观见一遍又一遍,浑然天成的优越感和后天在各种广袤世界里熏陶出来的气质眼界见解甚至让向来骄傲的自己都羡慕不已羞愧有之,何况这两个正值青春年少的积极少年,假如信好出生在大城市里,假如潘宏是叶舒舅舅的孩子……
命运啊,你究竟想作弄人还是想成全人呢。
“马上要高考了?”忠承看信好:“准备的啷个样嘛?考哪个学校报哪个专业,想好没有?”
“不要慌。”信好把放在手机上的目光收回来,故作淡定:“还有好几个月,离上屠宰场还远得很。”
“听到磨刀霍霍的声音没有嘛?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开始一模二模没有?考得啷个样。”
“你妈到哪儿去了。”听到老张喊话,回头看他正大步拿着刀往牛栏走去:“给牛提点水来。”
信好剥着胡豆站起身来。
“你妈呢?”
“在斑竹沟锄草,啷个嘛?”黎书慧揩着手出来站门口,又走到坝子来看两个墩子剥的胡豆:“才剥恁几个啊?喊你剥来今晚打汤呢,不要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