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阳历九月二十三号,秋分。忠旭出嫁这天人还是从张家出去,黎书慧一味说的屋里不兴吃酒,要喝酒的人都到永城陈家那头去,故屋里只有忠信几个姊妹和张家几个婶婶。
早上五点陈德芳就来给忠旭穿衣裳,潘迅和罗明先在边上帮忙,深红的开襟旗袍往身体一套,婚嫁的喜庆气氛立即透露出来,潘迅喜得直围着她转:“还说长胖了,哪里长胖了?这不是好看得很唛。”
“走开走开,不要在这里挡手挡脚的。”卢定芳像赶苍蝇一样挥手:“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三根豆芽垒起来恁高,一冒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姑娘回嘴:“随哪个嘛?随我妈,个个儿都说我跟你一模一样你以为你好得很呢。”
忠旭坐沙发上看母女俩笑闹,罗明先给忠旭装扮头发首饰妆容,喊潘迅:“赶紧来编头发哦,接亲的人从公社坐摩托来多快呢,莫等哈儿人家都到屋门口了你还在这里嘻嘻哈哈的搞着耍,到时候接不到糖和红包你们自己哭去哈。”
黎书慧从房圈屋过来,手上一张发黄的帕子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遍,卢定芳望见,打趣道:“你看你二妈把啷个传家宝拿出来了。”
黎书慧鼓着嘴,见大家都看着,抿着嘴笑了笑,拿到忠旭面前来,是一个镶着点点玉石的黄金镯子,忠旭一见那镯子马上惊讶的瞪眼瞧母亲,她却硬拽了她的手来,恐怕看不见的缘故,连塞直塞好几遍才将它戴上,也不说话,又裹着帕子慢慢回房圈屋去。
潘迅抬起来看了看,点点头:“真是亲姑娘,舍得下血本。”
罗明先也十分眼热,盯着那镯子连看好几眼,唯有卢定芳脸上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听她催两个人:“快点快点,不要打白逛。”
梳头,编头发,盘花,戴耳环,老张转上楼来站在门口看:“整好没有嘛,忠传喊下来吃饭呢。”
大家一起朝他看,潘迅逗老张:“二爸高兴点嘛,大喜哟。”
“我啷个不高兴啊,高兴得很。”他配合将眉头笑老高:“我是这个丑人没有办法,不像电视里头的人个个儿笑的好看,生成了这张脸我有啷个办法呢。”
卢定芳安慰他:“你也来给你打个粉,给你红脸坨口红抹上那就好看了。”
“哎呀——”他越发笑的酸涩,右手下意识摸一把脸颊和嘴巴,又慢慢下楼去。
忠旭没有回头看他,但好像他是从她面前下楼梯去了一样,耳朵听着他长长的叹息和沉重的脚步,可能他真的老了,再没有当初舒庆来迎娶她时那种忙的脚下生风的快活和得意了。
楼下忠传的饭菜已经好了,喊楼上的人:“下来吃饭了。”
“嗯,马上。”
老张让在环堂屋摆饭,黎书慧从边上路过,什么话也没有说。忠传便依言在环堂屋摆了一张大桌子和一张小桌子,德芳和黎小妹很快把菜端上来,张家几个嫂嫂也帮忙摆碗筷。黎小妹悄悄问姐姐:“你们忠旭走,给舒庆写袱子没有。”
黎书慧鼓着嘴不说话。忠传悄声道:“烧了的,孩子爷爷奶奶都烧了的,定日子那天老汉跟幺妹一起去烧的。”
黎小妹便连连点头:“是要写,是要通知哈,对头的,该这样。哪些是送亲呢,你们定好没有?你们去不?”
黎书慧搡她两句:“操心那些!”
所有人加起来四桌子将将坐下,还有几个人端凳子在边上挤一挤,忠传端饭上来给忠旭吃,她人已经梳妆打扮好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了,看姐姐上来,慌的下意识握住手上的镯子。
“怎么了?心慌啊?”忠传笑着安慰:“不要操心,恁多人送你去呢,怕啷个。又不是不认识,先吃饭,刚达儿打电话说已经到岩上了,恐怕要不了多久要到了。”
“嗯……好……”她不自然的点点头,可旗袍袖子只到胳膊,手镯子只能露出外头,无论如何忠传都会看见,忠传笑道:“那边买给你的啊?”
不等忠旭回答她又继续说起来:“架先还怕那边他老汉嫌你带孩子不待见你呢,也没听说买啷个金银首饰,还是好,我看启明也是晓得心疼人的人,那就好。好好过,我们在屋里妈老汉也省了一件操心事。屋里你不要担心,只要把你自己过好就好,妈妈她今年身体还强点了……你一走,就剩忠承了,看他哪阵儿结婚,其他也没有啷个大事了。”
忠旭一一听着,喜忧参半,点点头:“我个人晓得。”
同从一处来,父母的样貌优点却好像都给了她和忠承,长相身高皮肤,样样比老大老二出挑许多,尤其配上今日这身衣裳。忠传是从来没穿过这样通红的衣裳的,她看无数人穿过唯独自己没有穿过,忠旭,潘迅,罗明先,雪梅德芳……就是让她穿,如今她的身形也穿不到忠旭这样曼妙了,常年奔波,背篓扁担压缩了她的个子,锄头和镰刀壮实了她的身材,太阳荼毒了她的皮肤,岁月渲染了她的眉发,与新娘子站一处,没有人能看出来她只比忠旭大十二岁。
她还有些话想唠叨两句,又想她恐怕已经在母亲和卢定芳那里听过了,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从前也当过别人的妻子,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许多话不说出来她心头也是晓得的,祝愿今后一切都好吧。
她满心羡慕的注视忠旭,假如命运善待她,她也能穿上这样大红的喜庆的衣裳,也能喜上眉梢的坐在这里又慌又盼的等着那人的到来,更能从此离开这里,与心意相通的人过上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幸福生活,天老爷早忘了她,菩萨也把她忽略了。
陈启明进门先喊妈,张家一个婶婶笑:“这个最积极,还没喝茶没发红包就自己改口了。”
另一个婶婶道:“他晓得喊了这声妈自然她要发红包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