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俱寂,只有浓浓的血色笼罩着伏龙山脉,没有一丝声音。
伏龙山脉内部的深渊、裂缝、断壁已经定格,几近一半不复往日模样。
马蹄声、杀伐声、刀枪声彻底被这条蛰伏两千年的恶龙吞噬。
从白日到星辰漫天,再到天光微洒,如此循环往复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从伏龙山脉某处废墟掩埋的山谷里走了出来。
她浑身是血,黑甲断裂破碎,脸上已无半分俏丽英姿,看起来疲惫不堪,气息萎靡,但眼中依旧有倔强的战意。
两把血色长刀泛着刀意,已经分不清是血液还是即将熄灭的火焰。
重新看见天光,她终于露出笑容,望着极远处,宣冬州的轮廓模糊可见,然后便一头向后仰去,昏死了过去。
从她开始,又有一道、两道、十道、数十道身影从血色笼罩的伏龙山脉中走出来,或是握着残破的兵器,或是捂着断裂的手臂。
总之,他们还活着,只是不知还能活多久。
一些还能坚持的人,开始慢慢的朝着宣冬州兵营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神情已经麻木,仅靠着最后一点信念支撑着行动。
那些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的,直接躺在了山脚下,望着渐渐模糊的天空,眼神空洞到极致,仿佛见过末日却又劫后余生般的存在着。
“你可不能死啊,我还没跟你分出胜负。”
木慈低头看着血肉模糊的胸口,把布满残缺裂口的云刀扔到了一边。
他直接坐到了地面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然后便是望着伏龙山脉深处怔怔出神,不知道那家伙是否还活着?
黑暗中有一团光芒,落下一片空白,江朽盘坐在的光圈之中,周身游荡着青色真气,真气凝聚流转,就像是一条条细小的青龙。
他身上有好几处狰狞的伤口,透过残破的盔甲不断溢出鲜血,在极道龙渊神意诀的运转下,那些伤口渐渐凝固,呼吸渐稳。
不远处的黑暗中,一道模糊的影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直到江朽睁开眼睛,已经不知过去了多少光景。
“多谢前辈。”
江朽眼底光芒尽数敛去,随后平静的望向头顶圆孔落下来的光芒,有些疑惑。
自己怎么又回到了当阳道雾瘴密林下的洞穴里来了?
黑暗中的身影正是当日的神秘之人,池涯。
“伏龙山脉七处险地在发生极大动荡时便会以一种特殊的玄奇方式连通起来,我被困于此处,能力有限,只能救你一人。”
池涯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比上次更加苍老了几分。
“动荡?连通?”
江朽收回目光,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沉默了好一会,突然说道:“七大险地的动荡是因为两国交战产生的那些血气而出现的吗?”
池涯嗯了一声,说道:“当七大险地的血气在同一时间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伏龙山脉内部便会发生灾难性质的变化,就像是恶龙得到了远超自身需求的供养,无法承受而发狂一般。”
江朽的神情有些许变化,在跌入黑暗中的那一瞬间,他已有所怀疑,或许连剩山早就知道这一切,这便是他最终的战略。
难怪永夜血骑兵分九路,他们只有区区几千兵马。
江朽本以为厥阴栈道乃是险地,难以作为战场,所以连剩山才派他们视情况而定,而兵力都分给了那五处主要战场。
但现在想来,或许永夜血骑的主力并不在伏龙山脉之中,连剩山想做的便是以他们为饵,引大渝人屠军全面进攻伏龙山脉,然后借助山中动荡,埋葬人屠大军。
“的确是很好的战术啊…”
沙哑的声音从江朽的喉咙中发出,似乎有寒意弥漫。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又一次活了下来便好好活着吧,不要再沦为他人的棋子。”
“还有,以后不要再随意踏入伏龙山脉,除非你的修为达到一种极高的境界。”
池涯的声音传出,一股劲力从他体内传出,裹挟着江朽的身体飘出了上方的那个圆孔。
不足一千人的残兵败将从伏龙山脉走出,碎裂的血色盔甲已无半点光泽,他们或是互相搀扶,或是孤独的拖着重伤的躯体,慢慢汇聚,朝着远处的兵营走去。
当他们看到几乎变成废墟的大本营时,几乎所有人都绝望的坐到了地上。
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几乎快将营地夷为平地,一个巨大的深坑赫然浮现在眼前。
深坑中央,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蒙大将军?”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然后便只见他们发疯似的朝着深坑中跑去。
蒙朔的高大身影安静的站在深坑中间,手中握着一杆断裂的黑色长枪,裂口处如镜般光滑,隐隐有电弧浮现。
他低着头,没有任何动静,不知是不是在看着胸口处那道贯穿身体的伤口。
血迹已经发黑凝固,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
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从他体内飘了出来,血腥伴随着恶臭,令人干呕。
但在场的人屠军却仿佛丢了灵魂一般,完全忽略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难闻气味。
不知是谁小声抽泣的声音传了出来,然后便如引线一般蔓延至整个兵营。
这不足一千人的人屠军霎时间嚎啕大哭起来,纷纷对着那道高大身影跪下,脑袋几乎要深埋进泥土之中。
一代兵神,即便陨落,亦是立于天地之间。
又是十日时间流逝。
宣冬州兵营之中,狄明负手而立,看着面前的十几道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居英院三十二人进入西境,一场战争过后,现在只剩下了十三人。
他们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但战争过后留下的阴影依旧萦绕心头,每个人眼神中都有不同程度的空洞。
一阵风吹过营地,那只空荡荡的袖子随之摆动。
戴游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衣袖之中空空荡荡,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不知是麻木认命还是在酝酿着其他情绪。
失去一条手臂换来一条命,算是划算。
“准备一下,明日回离川。”
狄明盯着他们看了很久,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没人注意到,他在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眼眶突然红了。
人群中寂静异常。
戴游儿一声不吭的朝着营地外走去,空荡荡的衣袖就像是战旗一般。
江朽拦住了刚要追上去的唐依依,说道:“让他自己静静吧。”
唐依依紧紧握住了拳头,看着江朽,眼眶微红,说道:“一切都是巧合吗?”
江朽望着戴游儿慢慢走远,什么都没说出口。
当天夜里,狄明走进了中军大帐,所有人都听到了从来里面传出来的激烈争吵声。
其中最多的便是狄明指责连剩山和冉献之的军阵战术,还有居英院死伤惨重之事。
争吵持续了很久,最后竟是在中军大帐中爆发了强大的真气波动。
狄明从营帐中倒飞了出去,重伤吐血。
营帐里隐隐能够听到两声咳嗽声。
所有人都能猜到中军大帐中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夜过后,所有人都对此事避而不谈。
在两位一品军侯的威严下,谁敢议论?
翌日清晨,狄明便带着仅剩的十三位英杰离开了宣冬州。
他的身影在马上摇摇晃晃,不知是马儿太颠,还是他体内的伤势太重。
血色仍旧笼罩着伏龙山脉,不知何时会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