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要感谢你。”
张燕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就要俯身再次下跪。
“你先别忙着动。”
似乎料到张燕会有这么夸张的反应,楚云喊住张燕,继续笑道:“你履行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派人将子桓他们兄弟三人平安送回到无极,这一点于公于私,我都理应谢你,你受之无愧。”
听楚云这么说,张燕才松了一口气,在楚云的宽慰下轻飘飘地坐了回去。
“将军仁义,对我等十恶不赦的罪行加以宽恕,末将戴罪之身,岂敢不尽心尽力,将三位公子平安送回您的身边!”
好听的场面话,张燕似乎永远都说不够。
“我今天想与你聊的,是关于粮草的事。”
“将军,粮草之事,末将已从表兄口中得知其中缘由,将军您若是为难的话,粮草之事,末将可以自行想办法解决。”
张燕的言外之意是,认为曹洪毕竟是楚云的族叔长辈,又是曹氏集团的宗亲大将,曹操的救命恩人。
这多重身份光环的泰山压过来,任谁都会觉得喘不上气,有他从中作梗,楚云就算没法履行承诺将粮草拨调给黑山军,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楚云知道,这还是张燕讲得那些好听的场面话,为了拿来取悦楚云罢了。
粮草之事,早就逼得现在的张燕无计可施,如果他真的有法子自己解决,就不可能让属下假扮成盗墓贼,去做那些下三滥的勾当。
黑山军在粮草之事,已然山穷水尽,这一点,楚云是再清楚不过了。
“平北将军多虑了,你能遵守约定,我楚云也不是食言而肥的人,不过你也知道此事牵连不小,要如约将先前克扣黑山军弟兄们的粮草全部如数奉还,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你放心,我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近日我就会启程返回邺城,等到了邺城,我会第一时间请荀令君筹备粮草,发往常山郡!”
听出楚云言辞中的恳切,张燕感动得就差没当场落泪。
“末将谢将军宽仁!张燕与黑山军的弟兄们,会永远记得将军今日的大恩大德!”
如果张燕不是这么精明善于算计的人,他还未必会知道楚云这番话的含义。
相反,正是因为他恰恰是这种人,他才会理解楚云的苦心。
楚云说出这番话,意味着他要为了黑山军,为了他张燕,不惜得罪族叔曹洪这样一尊庞然大物,也要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本来,张燕已经放走了曹丕三兄弟,失去了自保的最后依仗,如果楚云是个没有担当或明哲保身之人,此时他完全可以,以张燕致使部下绑架魏王家的三位公子为由,名正言顺地将张燕拿下,听候发落。
至于还在常山郡的那些黑山军们,失去了张燕这位领头羊,只能是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
以楚云的本事,要对付有张燕坐镇的黑山军尚且不在话下,就更别提是没了张燕的黑山军了。
但楚云没有选择这个对自己最轻松有利的路,而是选择遵守承诺,即使与曹洪对着干,也要让黑山军得到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粮草份量。
除了“义薄云天”四个字,张燕已经不知道还能怎样形容眼前这个看似年纪不大的青年了。
“大恩大德谈不上,我只是将朝廷本就欠你们的奉还给你们罢了,说得直白点,就是主持一次公道。”
楚云摆摆手,心想自己还好早就听惯了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否则被张燕这没完没了的捧杀,还不得面红耳赤。
“说出来不怕让将军见笑,在这乱世,末将已经不知道多久未曾听到过这‘公道’二字了!
若真乱世是无尽的黑夜,那将军便是黎明的曙光!”
“好家伙,这张燕要是晚出生个一千几百年,就不用当什么贼匪,可以直接改行当现代诗人了!”
楚云只觉得自己当真有些招架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也就是说,将军能接受我提出的这些,愿意等朝廷归还亏欠的粮草,是么?”
“当、当然!这还要多谢将军!”
听了楚云的话,张燕美得身子都快要飘到天上,哪里还会说什么拒绝。
楚云许诺的这些,是张燕半个月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如果不是身为车骑将军的楚云亲口许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且张燕很聪明,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对于楚云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楚云也没有再捏造谎言继续骗他的理由。
所以,楚云现在所说的,一定是真心话。
“这次亲自来拜会车骑将军,果然是赌对了,将军真是天人一般,如此胸襟气度,高瞻远瞩,天下绝无仅有!”
张燕在内心默默地庆幸自己的决定,甚至沾沾自喜,开始有点儿佩服起自己能做出这么明智的决断。
“当然,我也希望将军你能正确领导黑山军的弟兄们,诸如扮做盗墓贼去惦记那些士族家的祖坟这种事,还是莫要做了,不但给百姓们添麻烦,而且也着实有损阴德,将军还是给子孙后代们积些福吧。”
楚云说这些话,只是单纯为了确保张燕不会再让黑山军们重蹈覆辙,被人抓住把柄挑起事端。
至于什么阴德、积福一类的,楚云这人既不信前生,也不信有来世,这些话在他看来,不过都是装神弄鬼的无稽之谈罢了。
“这是自然,末将在此向您保证,从今往后,冀州绝不会再有任何盗墓贼,若是别人敢干这种勾当,末将定当亲手替将军您将这群害群之马自冀州的地面剔除。”
张燕拍着胸脯说得是大义凛然,仿佛先前他就不曾做过这种勾当,真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味道。
感觉这这张燕已经活成人精,楚云在心中暗骂其厚颜无耻,嘴上还要说着“谢谢”。
张燕也知道,楚云对自己这么宽厚仁义,既是出于自身高尚的德行情操,也是希望他张燕以后能一心想着朝廷,别再有其他心思,跟朝廷作对。
不过现在楚云肯定已经放心了,因为从张燕这种如老狐狸一般狡猾的家伙,是不可能自找死路继续跟曹操作对的。
正事已经交流完毕,二人又相互虚以委蛇了几句,楚云就拍手命人把其他人都喊来,正式开始宴席。
好酒好菜盛情款待了张燕,让其吃饱喝足,楚云又带他参观了城内军营中曹军精骑们的军容。
亲眼目睹曹军精骑以及西凉精骑们的英姿后,张燕对楚云的敬佩之心更甚,尤其是视线接触到精骑们的坐骑时,闪烁着羡慕和贪婪的光芒,被楚云尽收眼底。
为将帅者,就没有不爱好马的。
早些年张燕也费尽心思去淘些上好的马匹,不过在乱世好马往往是有市无价,强如袁绍,在其富得流油的时候,军中战马也多为本地马匹,却少有凉州大马和乌桓战马。
若非曹操在楚云的帮助下打通了各种购买渠道,就算钱再多,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轻易就购置如此多的良驹。
“将军若是喜欢,我回头命人给你送五百匹西凉战马过去,如何?”
看着两眼放光的张燕,楚云适宜地谈笑着送上这个人情。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张燕听着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见楚云不像是客气一句这么简单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楚云肯答应解决如同他燃眉之急的粮草问题,在张燕看来已经是值得斋戒沐浴以谢神佛了,这平白无故多送五百匹好马,简直比中了彩票还让人兴奋。
“无妨,只要平北将军喜欢,这就算做我私人给将军的礼物好了,嗯,就这么定了!”
楚云轻松地下了这个决定。
他这么做,是想牢牢绑住张燕,确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张燕都能记住他今日承楚云的恩情。
而且五百匹战马虽然不少,但张燕得了他们,也无法组建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充其量是挑选精锐心腹组建一支亲卫骑兵,耍一耍威风自娱自乐,日后碰上战事,也只能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
“如此,就多写将军了!将军的恩泽,末将永世难忘。”
“将军言重了。”
见张燕眉宇间的狂喜之色,楚云心想不求你张燕永世不忘,只要这辈子别忘了,我就知足了。
张燕作为客人留了一日,就很自觉地向楚云道别,离开了无极。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些人,也从来都没发生过这些事。
送走了张燕,楚云开始着手安排,与将军们一起带着将士们,互送曹丕三兄弟回邺城。
责备教训的话,楚云已经跟三位弟弟很严肃地说过一次,虽然作为兄长他多少也有教育弟弟们的责任,但楚云觉得就算孩子们犯了错,认真地去讲一遍纠正错误就可以了,去反复唠叨个没完没了,只会起反效果。
临行前,甄尧倒是对楚云有了不舍之心,楚云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知道他有心随自己回邺城,又不能抛弃祖业和家族不顾。
感念甄尧毕竟在这段时间办事积极配合,对自己提供了诸多帮助,楚云临行前给了甄尧一个许诺。
日后他的儿子如果有意入朝为官或参军,楚云愿意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当然,楚云说得小小的帮助,在甄尧看来,无异于是一条平步青云的大道。
至于那位无极县胡县令,虽然楚云明确表示过不会去追究他的责任,但他本人倒是豁达,认为车骑将军宽宏大量,但他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但违反律法是事实,能保住性命已经是车骑将军法外开恩,他无颜面继续做官,主动辞官归隐,去投奔张燕了。
对于他的选择,楚云没有多言,选择了尊重。
最后,在甄尧感动涕零的千恩万谢下,楚云与马超、王平、曹休,带着曹丕三兄弟和两万精骑两千步军,踏上了返回邺城的道路。
邺城,镇北将军府。
自从曹操平定河北后,对文臣武将们,尤其是追随自己多年的有功之臣大加封赏。
而曹洪也是在那时一跃成为“四镇将军”之一的“镇北将军”。
显然,曹操把这个位子给曹洪,大有让他在曹操本人不在时,代为操持河北军务的意思。
可见,曹操对曹洪非常信任,也没有忘记当年曹洪让马相救的恩情。
此时,曹洪正在自家府上,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真是岂有此理?!”
在大厅中来回踱步的曹洪,正穿着一身最雍容华贵的墨绿色丝绸长袍。
曹洪目光四下巡视,气急败坏的他仿佛突然捕捉到某个目标,然后走到一个看上去就很名贵的青铜器面前,伸出手将其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力将它砸到地上,恨不得将其摔个粉碎。
可是下个瞬间,他眼神中的怒火像是被一捧黄土强行掩盖似的,悄然无息的随之熄灭了。
他无力地垂下手,将手上“幸免于难”的青铜器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然后开始低语着下人们根本听不清的话。
“把馥儿叫来,然后所有人都出去。”
从先前的狂躁中完全恢复理智的曹洪冲着门外候命的门客下令道。
“喏!”
应声一起,候命多时的门客便健步如飞地离开并前去执行命令。
没过多久,一位同样衣着华贵但脸上带着三分阴桀之气的青少年就走了进来。
“爹,您叫我?!”
这位介乎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轻人,正是曹洪的长子曹馥。
当初,把曹丕欺负得抬不起头的人,正是他。
“来了?跟我过来。”
曹洪此刻面色阴沉地在前面引路,带着曹馥一起到一张气派的方桌前,与曹馥相邻而坐。
“怎么样?近几日有曹休那小子的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