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发后,望着袁绍倒下的身影,曹操先前那一股戾气,与决绝的杀意,都化做悲凉感。
在前呼后应之下,曹操策马来到郭图、田丰、沮授,以及张合、高览等昔日隶属袁绍麾下的文臣武将面前。
这些人自知已沦为俘虏,张合、高览为武将,性子自然更烈一些。
“曹贼!要杀要剐,给本将军一个痛快!”
高览最先破口大骂,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姿态。
他倒是确实不怕死,但谋士们一听,就各个变了脸色。
尤其是郭图,闻言心头一凛,对高览是恨得牙根痒痒。
在他看来,高览死到临头还要口出狂言,只会更加激怒曹操,进而牵连到他郭图也难以活命。
见此人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曹操眼中反倒闪过一抹欣赏之色。
“这是何人?死到临头安敢在此大放厥词?”
曹操扭头向身后随行的许攸问道。
“回禀孟德兄,此人就是高览,袁绍麾下为数不多的猛将,此人武艺不凡,深谙兵法,是能独当一面的将才!”
许攸了解曹操,知道曹操素来爱才,再加上他过去和高览的关系不错,这生死关头,既然能帮,他自然是要帮上一把,说几句好话。
高览脑子转得不快,正要开口继续痛骂曹操,却被身后同样灰头土脸的张合在其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这一下疼得高览浑身一哆嗦,虽然没回头,却也意识到张合的绝不会平白无故这么掐他。
他脑子转得不快,但并不是愚蠢之人,结合情景,想起方才许攸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许攸的话,意在保他一条性命。
如此一来,高览只隐忍不言,任凭曹操发落。
“嗯…”
曹操倒是没注意二人的小动作,方才的大胜以及亲眼目睹袁绍身死,他难免一时之间志得意满,注意力也涣散了许多。
“高览,我念你是个将才,又有子远替你美言,你若肯悬崖勒马归顺于我,非但可免一死,日后若能建功立业,仍不失拜将封侯的机会!”
对于一个生死都系于自己一念之间的敌将来说,曹操能讲出这番话,胸襟已经是相当宽广了。
高览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不曾想曹操还愿意给自己归降的机会,当下毫不犹豫地俯身跪拜,哽咽道:“罪将愿归顺司空!”
除了郭图,沮授二人,其他人都带着羡慕的眼光看向高览。
哪怕前一刻旧主身死,高览这就转投敌营,他们也不觉得高览有什么错。
袁绍先前的刚愎自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反观曹操恢宏大度,肯既往不咎,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而郭图看向高览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嫉妒,至于沮授,他是死忠于袁氏的异类,哪怕袁绍身死,他宁可为其殉葬,也不愿改弦易辙投敌。
所以在他们二人的眼力,高览就成了背主投敌的小人了。
接着,之前早就中意张合的曹昂,凑上前亲口为其向曹操说情,曹操本就不打算大开杀戒,更不会折了儿子的面子。
于是,张合就稀里糊涂地加入曹昂麾下,成为羽林之中的一员偏将军。
而张合自己,始终没想明白,先前在战场上,被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的曹氏大公子,为什么要主动替自己说情,难道他是想以后满满折磨自己,报复自己?
可是面对曹昂还有羽林诸将们的热情,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自己是败军之将,又是降将,但整个羽林自曹昂而下,没有任何人对他有半句言语上的冒犯。
相反的,他们还迅速与张合勾肩搭背地聊起行伍中人最热爱的话题。
聊着聊着,张合才知道,闹了半天,原来是大公子欣赏我!
嗯,大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能看出我张合的不凡之处!
那能生出这等少年英杰的司空,自然也是当世英雄了!
就这样,张合既感觉一切说得通,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就这么融入羽林的“大家庭”。
至于袁绍麾下那一干谋士,在询问过楚云、郭嘉、荀攸、许攸、刘晔五人的意见之后,曹操终于做出了决定。
将田丰、沮授严加看管,至于郭图嘛…
就地斩首!
当然,最极力主张斩杀郭图的,就是许攸本人。
曹操等人也看得出,这许攸过去八成和郭图不对付,这谏言难免出自个人恩怨,而并非于公。
但明知如此,曹操念在许攸于此役做出巨大贡献,还是满足了许攸的心愿,让他得以公报私仇了一回。
随便找个借口斩了郭图之后,曹操还将郭图的首级交给许攸处理。
听说,当晚许攸练了至少一个时辰的踢蹴鞠。
此次大胜,曹操命人将袁绍的尸身好生保管,便在重新夺回的延津城内,大摆宴席,军民同庆!
曹操毕竟是当世枭雄,虽然因袁绍之死而得偿所愿,但也不过是兴奋一个时辰,就从那股狂喜之中逐渐回过神来。
袁绍确实死了,他曹孟德最大的心头之患没了。
可是河北的青、幽、并、冀四州之地,仍还分别被掌控在袁绍的三个儿子以及一个外甥手里。
所以这曹操明白,自己只是向一统河北成功迈出了最为重要的一步。
接下来,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故而照例,这宴席之上,名为欢庆,实则还是集结群臣的智慧,商议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首要该做出决定的,就是接下来应该直接打进冀州,还是先修生养息一阵。
这次曹操大败袁绍,聚歼二十万袁军,自己的折损不过两、三万,可谓大获全胜。
但维持十几万曹军的粮草供给,可谓日渐艰难,只靠先前楚云、徐晃二人劫回的粮草,仍是杯水车薪。
哪怕是荀彧在颍川动员百姓们大力支持战事,曹军的粮草依旧是维持得极其勉强。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曹军要继续攻打冀州各郡县,就只能胜,不能败。
不仅如此,还要速胜一阵,攻占一城之地,以供曹军驻扎和补充粮草辎重。
面对并不乐观的情况,也有谋士打了退堂鼓,建议曹操 先休养生息,反正袁绍已死,河北未必会像以往一样,如铁桶般团结。
曹操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又将问题抛向最为倚重的谋臣们。
宴席之上,荀攸没有贸然站起身,只是笑了笑,朝着曹操拱手道:“主公,在下觉得,袁本初身死不久,其死讯一旦传回河北,比致四州震动,这正是主公动兵的好时机!”
郭嘉似乎是喝酒呛到,咳嗽了几声,笑道:“主公,在下也认为,我军不仅应该动兵渡河北上,而且动作应该越快越好!”
曹操微微点头,又将目光落在许攸身上。
一来,许攸自知初投曹营,虽建有大功,但若是公然反驳两位重臣谋士的意见,还是颇有不妥。
二来,他远比旁人更清楚,袁绍那三个儿子,全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家伙,袁绍在世时,尚且不是曹操的对手,如今袁绍一死,他们自己恐怕都要乱成一锅粥,更别说能抵御得住曹操的兵锋了。
“司空,在下知道,袁本初三子,袁谭、袁熙、袁尚素来不和,尤其是长子袁谭与三子袁尚,彼此势如水火,难以相容。
如今,袁绍既已死,他们三人即使不为了争权夺利而同室操戈,也必然会彼此忌惮互不照应,如此一来,岂非正是司空您用兵的好时机么?”
许攸的这番话,说得是相当在理,曹操闻言不住点头,脸上已浮现出几分笑意。
随后,曹操还是看向楚云,等待着他进行最后的拍板。
这一情景,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半渡而击,计诛袁绍一事,早已在军中传开,现在楚云的威名在军中更是如雷贯耳,达到人尽畏之的程度。
楚云只是淡然一笑,道:“几位先生说的都有道理,袁绍既死,理当趁乱进军冀州,一举收复四州之地!”
要说袁绍的三个儿子究竟有多废,楚云是比许攸还要清楚。
在亲眼目睹袁绍身死的一瞬间,楚云就已经把青、幽、并、冀四州之地默认为曹氏的属地了。
现在,袁绍三子根本不足为虑,真正让楚云感到头疼的,还是不知逃遁到何处的刘备,以及在宴席上处境尴尬的孙策。
且不提刘备,单论如何处理孙策和江东,就已经让楚云想得头大。
经此一役,袁绍已死,曹操取而代之,一跃成为天下势力最大的诸侯。
等收复河北四州之地,曹操就算称王称帝,也是轻而易举。
但从孙策的反应上看,他应该是想找个借口离去,不再掺和曹操与袁氏之间的争斗,回江东继续发展自己的领地。
孙策其人,作战骁勇,极善用兵又野心勃勃,更有周瑜这等奇才忠心辅佐。
如果此次纵容他离去,难保以后不会成为曹操的大敌。
论亲疏,自己跟曹操无论是亲情还是利益,都注定要坚定地站在一起,立场上楚云是不可能有所动摇了。
但孙策毕竟是乔紫青的姐夫,也就是自己的姐夫。
从理智的角度上讲,现在就找个借口软禁孙策,甚至直接杀了孙策,是最保险最万无一失的手段。
但楚云实在狠不下这个心,一旦这么做了,他和乔紫青的关系就算不决裂,也会产生巨大隔阂。
在这乱世之中,楚云地位虽已越攀越高,可真正知道他是谁,能与他交心的,唯有爱妻乔紫青一人。
二人一路走到结合成婚,并不容易,楚云有心助曹操一统天下,却不愿为此伤了乔紫青的心。
因此在这左右为难之际,楚云始终想不出两全其美之法。
曹操倒是想不到,楚云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只是听楚云也支持打冀州,当即拍板道:“好!那全军休整一日,即渡河北上!”
“主公明鉴!”
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冀州,邺城。
此处的大殿实在了得,其金碧辉煌,奢华程度哪怕是许都的皇宫,也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单凭这大殿的气派和规模,就足以见得袁绍在建造此殿时,胸中已暗藏帝王之志。
一间闺房之内。
风华稍逝的一位夫人,正端坐在床榻上,正对着铜镜。
她的身侧,一位容貌俏丽至沉鱼落雁的少女,正帮着夫人梳妆打扮,整理仪容。
黛眉杏目,眼波流转之中,仿佛蕴藏着一股灵气。
少女的青葱般的双手,如雪白的肌肤同色。
尽管她为夫人梳妆的动作灵巧而娴熟,但从那双光滑白嫩而细腻的葇荑上,不难看出,她并不是常做类似事情的卑微侍女。
从她与贵妇人身上的衣物布料如出一辙,也足以见得她的身份不低。
自镜中欣赏着着少女为自己整理的妆容,夫人满意地不住点头,正当她沉浸其中,门外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却打破了此处的平静。
“门外何人?”
妇人脸色一变,质问声中带有几分不悦。
“夫人,审配大人求见。”
“他一文臣,见我这妇道人家做甚?”
“审配大人说有要事,务必要见到夫人,亲口相告。”
夫人脸色一变,心中“咯噔”一声,催促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按说这房间内只有两个女眷,审配身为男子,进入并不合规矩。
但这妇人似乎想到某种不该发生的可能性,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片刻后,一位绿袍老者匆匆入室,脸色惨白不见一丝血色。
瞧他这神情,任谁都猜得出定是发生了大事。
“夫人,大事不好了!”
说完,审配一抬头,才发现少女也在,随年长对方一辈不止,还是要低头向少女行礼。
“原来少夫人也在。”
意识到自己碍眼的少女微微颔首,落落大方地站起身。
“母亲,妾先行告退。”
妇人没有挽留,只是道了声“好”。
“审配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眼看着少女离去,确认门被关严后,夫人才急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