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唯一觉得生气的一点,就是满宠居然把自己想成那种卑劣之人。
见楚云反应如此强烈,满宠赶紧一脸陪笑地改口道:“是下官误会了太子太傅,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太子太傅莫要见怪!”
满宠做梦都没想到楚云不但没帮曹洪的人开脱,还毅然决然地跟他站在同一阵线,差点儿就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说,现在就算让他叫楚云两声“亲爹”,他都乐意至极。
而满宠的这副模样,楚云看在眼里,表面不为所动,心里却对满宠大有改观,没想到这家伙看着不靠谱,实则也是个能为民请命不惜身的好官。
看来,是先前的不愉快,让他们二人彼此对对方都缺乏信任,这么一想,楚云怒气渐消,也就没那么不爽了。
“罢了,先说说你现在都掌握了哪些线索,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楚云故作大度地大手一挥,不再与满宠计较。
“是,不敢再欺瞒太子太傅…”满宠战战兢兢地慎重说道:“下官已经查明负责拐卖孩童之人不是出自曹洪将军府上,就是曹洪将军亲戚家的门客,他们将孩童以食物、钱财诱拐后,会趁夜将他们秘密送到城西的一家酒楼里…”
“酒楼…?送到酒楼做什么?难道是强迫他们做童工充当廉价劳动力?!”楚云心中这么惊呼一声,便向满宠问道:“为什么是酒楼?”
满宠双拳顿时攥得死死的,指甲掐在手掌上,险些深入其中划出血痕。
他用悲怆而愤怒的声音回答楚云的问题,道:“听说近期这家酒楼添了一道价格极其昂贵的‘菜式’…是用来路不明的肉为食材…有不少品尝过的士人都称赞其为天下难觅的‘美味’…”
“砰!”楚云还没等满宠把话说完,就一拳头砸在这牢狱内的墙壁上,力气本不算大,也没学过拳法的他,这一拳下去,却将坚固的墙面砸出肉眼可见的清晰裂痕。
楚云只觉得自己活了两个小半辈子,也碰上过不少让他感到愤怒、添堵的事,但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怒不可遏过。
“满宠,你说的这些事,都是真的?!”楚云向满宠反复询问道。
“太子太傅,下官愿以性命担保,这些都是下官费尽心思,一路明察暗访后得到的真相,绝非谎言!”
其实就算满宠不这么笃定的强调一遍,楚云心里也清楚,这些八成都是真的。
不然的话,满宠还能活腻了,吃饱了撑得拿自己一家子的性命开玩笑去得罪曹洪和他的亲戚?
“好,你是说,这家酒楼,就开设在许昌城内,是么?”楚云咬牙切齿地问道。
“是,而且…”满宠见楚云仿佛已经气炸了,明知自己不是引得楚云愤怒的源头,也被眼前的少年人这股如北极严寒般冰冷的眼神,吓得心头拔凉。
“而且,经下官查证,这家酒楼的幕后东家,正是曹洪的族弟…”
满宠说着说着,自己就自觉闭上嘴了。
因为此时此刻,楚云的眼神,已经不是单纯能将视线内的万物冻僵那么简单,就算楚云下一秒拔剑见人就砍,满宠也丝毫不会觉得意外。
“太子太傅,请冷静…”满宠生怕自己第一个被砍,赶紧安抚楚云的情绪道。
“呼…”楚云深吸一口气,用如自地狱归来的修罗那般语气,道:“好,好得很!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行径,居然还敢大张旗鼓的在天子和叔父的脚下行事,真是有够放肆!有种!”
满宠这下老实得根本不敢接话了。
他不说话,楚云也不打算任由他装死。
“这么说来,史阿现在应该正受你之托,在这家酒楼附近调查其内部情况吧?”
“太子太傅心如明镜!正是如此!”满宠赶紧又抓住机会拍起楚云的马屁。
楚云却自动忽略满宠的奉承之言,道:“好,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这家酒楼的位置,名字!”
以眼下楚云这汹汹气势,满宠毫不怀疑他是要去砸场子的。
“太子太傅,这…”楚云这么愤慨,满宠心里很是感动,因为这说明楚云也是个重视百姓的好官,可他担心现在楚云正在气头上,一时冲动会让事情变得更一发不可收拾。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告诉你,出了事,我顶着!”楚云罕见地失了往日的沉着冷静,又道:“痛快点儿说!”
见状,满宠知道自己现在想打退堂鼓为时已晚,再说他本就没忌惮过后果,否则他也不会一意孤行要将此事追查到底。
“回禀太子太傅,那酒楼坐落于城西最豪华的地段,叫欲仙楼…”
说着,楚云又向身旁看了一眼,冲一直默然观察着远处蹲在牢房内曹洪家总管的陆真真问道:“怎么样?那家伙有什么反应?”
将楚云与满宠之间对话尽数听在心里的陆真真让自己强行保持冷静,道:“云哥哥,那人一直在想我们这边看,似乎很在意你与满县令的谈话结果。”
“哼。”楚云冷哼了一声,向陆真真道:“帮我个忙。”
“跑腿的事?”陆真真那张娇艳如盛开鲜花般的俏脸上,难得一见的失去了以往的甜美笑容。
“是。”楚云点了点头,道:“方才的事,你也都听到了,事关重大,我想请你帮我去军营,向我师兄传个话。”
“向子脩兄长传话…?”
“嗯,你就说我楚云向他借一百位羽林骑兵,他若是肯借,就亲自率兵去城西醉仙楼门外静候,待我摔杯为号,便进酒楼响应我!”楚云的语气,仿佛不允许任何质疑。
满宠并未与楚云一起在外征战过,所以他还是第一次见楚云这般雷厉风行的作态,现在他才明白,为何楚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却能在军中博得极高的威望,以及绝大多数将士的敬佩、拥戴。
“太子太傅,即使是曹昂公子,未经司空准许,也不得擅自调动军营中的一兵一卒…您这样做,是不是…”
“擅自调动兵马,不向司空请示,司空若是怪罪下来…”
“怕什么?!我说过了,出了任何事,我一个人担着!叔父若是为此追究我的责任,那就当我看错了他,我若看错了他,因此而丢了性命,也是活该!”
楚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满宠不但哑口无言,而且当场单膝跪地,向楚云行顶礼膜拜。
“太子太傅,真乃盖世英雄!请受下官一拜!”
放在平时,楚云肯定不好意思让别人对自己行这般大礼,但现在他压根没心思阻止满宠,任由满宠这夸张的举止结束后,他才摆手道:“好了,正事要紧,你还是赶紧带路吧,我倒是要去会会他们,看看这些泯灭良知的畜生,究竟有多恶!”
楚云、满宠二人,与陆真真兵分两路,各自前往不同的目的地。
许昌,城西。
楚云喧宾夺主地骑着本属于满宠的马,载着满宠再在背后,一路来到满宠所描述的酒楼“欲仙楼”外。
翻身下马,楚云朝着这酒楼冷哼一声,向同样下马忙着系缰绳的满宠问道:“就是这儿?!”
满宠点头道:“正是,太子太傅莫要冲动行事…”
“跟我进去。”楚云不耐烦地一拂袖,便带头气势汹汹地朝着酒楼大门踱步而去。
随意瞧上几眼,楚云便愈发可以确定,满宠所说应该属实。
因为这酒楼的装潢简直奢华得离谱,庞大的体积足足有三层阁楼,牌匾、门帘甚至一砖一瓦都是昂贵的原材质堆砌建造而成,这样的酒楼,除了家私颇丰的曹洪或他的亲戚,放眼整个许都,还有几人有这等财力随意开设?
楚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刚一踏进酒楼大门,就瞧见装修同样华贵的内部空间,可谓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一位店小二模样的跑堂青年,赶紧凑到楚云与满宠面前,热情地开口询问道:“不知两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
楚云的衣着虽然简陋,但满宠的衣衫可是上好的丝绸搭配手艺精湛的裁缝精心缝制而成,干跑堂这一行,能分辨出客人身份高低的眼力,是他们的必备能力之一,所以在瞧见满宠隐隐有以楚云为首的神态之后,面对楚云,这跑堂青年同样不敢大意。
有楚云在此,满宠当然不敢随便答话。
“小二,我今儿个是第一次来你们这里,有什么好菜色,不妨说来听听?”楚云不动声色地干笑着,开始套起对方的话来。
“那您今天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欲仙楼的菜肴样样都是可口美味,来过的客人吃了,都说好!”这跑堂青年非但不谦虚,反而开始自吹自擂起来。
楚云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先说几样,我听听。”
“有‘十面埋伏’,油炸长春卷,‘卢府肘子’,荷叶蒸鱼,‘龙凤呈祥’…”即使手中没有预先备好的稿子,这跑堂青年也能如背诵古文般,将自家酒楼的招牌菜色滔滔不绝地一一道出。
楚云闻言,故意皱着眉头,表现出一副兴致欠缺的模样,打了个哈欠,问道:“然后呢?”
见过不少世面的跑堂青年当场一愣,没想到自己一口气接连道出这么多脍炙人口的美食,居然还没法满足眼前这个少年人。
那么根据他的经验,这人不是来路不凡的达官贵人,名门公子,就是刻意来找茬的泼皮。
不过看着少年的身子骨似乎弱不禁风,他身后那位衣着显赫之人,也不像是小混混的做派,想来这二人应该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闹事的。
心里如此活动一番,跑堂青年唯有赔笑着,小心地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子,方才那么多的菜色,难道您一样也没有兴趣…?”
“这些玩意儿,我不但吃腻了,而且听到它们的名字,都觉得倒胃口。”楚云刻意夸张地抱怨了这么一句,又道:“我是听朋友介绍,你们这儿有非同寻常的‘稀罕菜’,所以才特地赶来尝尝鲜,没想到却大失所望,老满!”
被称呼为“老满”的满宠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楚云暗地里踩了他一脚,他才一个激灵站起身,又冲楚云躬身道:“太…额不,公子请吩咐。”
“咱们走吧,还是去别处吃,这地方有名无实,所谓的‘稀罕菜’应该也是骗人的噱头罢了。”
“是…”意识到楚云打算施展欲擒故纵的套路,反应过来的满宠赶紧配合地也装出一副打算就此离开的姿态。
见状,跑堂青年眼珠一转,拦下二人,急忙道:“二位贵客,还请留步。”
“怎么?你们这儿还敢跟本公子耍强买强卖的手段不成?!”楚云的言语、举止、神态,无不像一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子弟。
“岂敢!岂敢!”跑堂青年吓得赶紧摆手替自己解释,又道:“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慢待了二位贵客,至于公子您口中所提到的‘稀罕菜’,实不相瞒…”
跑堂青年突然压低声音,向附近左右扫了两眼,这才向楚云、满宠二人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欲仙楼近来确实推出了一道新菜,虽然价值不菲,但保证‘鲜美可口’,二位只要试过一次,就会觉得回味无穷,再难忘怀啊!”
听得跑堂青年此话,几乎等同于证实了满宠先前所言,楚云强压着拔剑斩杀此人的冲动,声音不知不觉变得阴冷起来,道:“价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我们吃得满意,无论多少钱,小爷我都付得起!”
说着,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楚云还特地从钱袋中摸出一块金子,抛向跑堂青年。
跑堂青年手疾眼快地将金子接在手里,稍微用力一年,便从触感确认其真假。
他态度变得更加恭敬,喜道:“二位请到三楼雅间上座,好酒好菜,很快就为二位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