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的全旭再无先前那股少年人常有的锐气,年轻人做事往往比年长者更具热情,但在遭受打击时,抵受挫折的能力就落了下风。
曹操朗声大笑,拍打着全旭的肩膀,像是宠待自家晚辈一般,安抚道:“东升,你已胜了那关平,扬我军威,大挫敌军锐气!至于败于关羽之手,算不得什么!这普天之下,能接那关云长一招而不死之人,少之又少!你该高兴才是!”
说着,曹操又见全旭两手空空,道:“对了!此番你那兵器有损,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去!把那方天画戟拿来!”在全旭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曹操冲身后的将士下令道。
没过多久,四位将士肩并肩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杆长戟勉强抬到曹操身旁。
“东升,认得此物吗?”曹操如同古董收藏者在向旁人介绍自己视若珍宝的收藏般,傲然问道。
全旭眼冒精光,虽极力克制眼中的渴望,但少年人又如何能在曹操面前藏得住心中所想呢?
看着那与自己先前所使的银戟极其相像,但无论材质还是锻造手法都更胜不止一筹的方天画戟,全旭的目光变得异常热络。
“这…这莫非是那传说中…飞将吕奉先昔日征战沙场的兵器方天画戟?!”同为擅用戟之人,师从戟法大家并州李彦的全旭,自然知晓吕布的威名,对这“方天画戟”更是心神向往。
“不错!”曹操桀骜道:“吕布已为我所败,这方天画戟落入我手后,我苦心思索琢磨许久,一直不知该将他赏赐给谁才好!今日,我总算为它找到了最为合适的主人!”
说着,曹操冲四位抬着方天画戟的将士使了个眼色,四人默契地将方天画戟抬到全旭身前。
“收下吧,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全旭见自己战败却受曹操如此褒奖,眼中含有热泪,哽咽道:“末将…末将谢曹公厚爱!余生末将愿肝脑涂地,为曹公!公子沙场建功!以报曹公与公子厚恩!”
全旭出身世家,又与足智多谋的刘晔结义兄弟,对于曹操此举暗藏的收买人心之意,了然于胸。
可即便如此,他仍能感受到曹操对自己的重视与真诚。
他初入曹营,功微德薄,年纪又轻,却能被赏赐这等神兵利器。
为人臣者,能被如此对待,换作是谁都会被感动。
命喜获方天画起的全旭安心休息后,曹操看向张辽,道:“文远将军,终于轮到你出阵了。”
张辽自知身负重任,向前踏出一步,抱拳行礼道:“司空请放心,末将定当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的意思是,他张辽并没有把握满足曹操的期待。
曹操听出张辽的话外之音,淡然笑道:“文远将军这说得是哪里话?将军只需尽力而为即可,我宁可与关云长失之交臂,也绝不会为了他关云长,失去你!”
张辽闻言立刻激动地伏身跪拜道:“末将…谢司空抬爱!”
随后,张辽满怀坚定信念地骑上白色战马,持着一把胜过正常战戟尺寸的大戟,赶赴前线,迎战关羽。
他手中那柄大戟,戟刃呈单月牙状,又可称之为月牙大戟。
远在后方静静观赏着这一出又一出好戏的曹昂等人,原本都是笑而不语,最后,还是刘晔率先打破了沉寂。
“明公真乃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明主、雄主!”刘晔这番溜须拍马虽算不得太高明,但至少是当着儿子的面夸老子,也是略有技术含量。
显然,刘晔是在称赞曹操的御下之道,并有暗示曹昂要都加学习效仿,只不过明明被笼络的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刘晔依旧表现的内心几乎毫无波动。
城门下不远处,提刀傲然立与马背之上的关羽正理顺着自己的胡须,两眼睥睨着曹军战阵,似乎在等待着下一位对手的来临。
果然,曹军之中有一战将出列,策马向自己的方向奔腾而来,关羽见状冷笑着抓稳青龙偃月刀,正打算拍马上千让敌将通报姓名,可隐约看清敌将的容貌后,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来将身上穿着极为贴身得体的紫色战袍,其下被包裹着的,是严丝合缝紧密串连在一起的厚甲片,甲片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就像是海滩上散落各处的贝壳。
“文远,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就像是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关羽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满意笑容。
“云长兄,弟近况尚好,可云长兄你,却是不大好。”张辽别有深意地笑道。
关羽“哈哈”大笑三声,向张辽身后密密麻麻的曹军将士眺望一眼后,眼神重新聚焦在张辽身上,似是在明知故问道:“我有何不好?”
“云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张辽心里清楚,关羽明白自己此次前来不为相斗,而是代替曹操做说客,于是也懒得与关羽寒暄追忆往昔,而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关某,不明白。”关羽又捋着自己的长须笑道。
“云长兄既然不明白,那在下就说来,让云长兄听一听,在下说得对,是不对。”
说着,张辽看向汝南城墙,道:“汝南城防虽坚固结实,兄长兄更是勇冠天下,但曹公今日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敢问云长兄,若是曹公下令全军大举攻城,你觉得自己还能守得住汝南吗?”
关羽不愿减退气势,却不得不承认道:“不能。”
强心否定现实,睁眼说瞎话去自欺欺人的人,不是狂傲,而是盲目的狂妄自大,而关羽虽狂傲,却绝非妄自尊大之人。
张辽心中暗呼有戏,笑道:“云长兄既知不敌,何不早早献城归降,止息兵戈,免得你麾下将士们白白送命?”
关云长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故而深受军中将士爱戴,了解关羽秉性的张辽正是以上万士兵的性命,来诱劝关羽。
“昔日我与兄长结义,有皇天后土为证,此生追随兄长左右,不离不弃!今日虽遭逢必死之局,也绝不会为苟全性命而背弃誓言!”关羽言辞之中大义凛然,宛如已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
“云长兄是打算宁可舍弃性命不顾,也要恪守忠义?!”张辽像是话里有话地问道。
“不错!”关羽铿锵有力地立即答道。
“哈哈哈…”张辽大笑着,笑声之中饱含讥讽之意。
关羽果然大为恼怒,逼问道:“文员你这是何意?!莫非以为我在惺惺作态?!”
“不不不!”张辽一手用肩膀扛着月牙大戟,一手在身前连续不断地左右摇摆,“我原以为云长兄一世英雄,必知忠义为何物!想不到云长今日竟不惜赴死,也要舍大义而取小义!故而忍不住发笑,还请云长兄切勿见怪!”
听得这话,关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地追问道:“何谓舍大义而取小义?!文远,我念惜旧情与你交心相谈,你为何出言不逊,屡屡辱我!”
说着,关羽握着青龙偃月刀的手蠢蠢欲动,刀锋上的寒芒如若炸裂四散的烟花,顺着阳光四处照映,熠熠生辉。
“云长既然重视与刘使君昔日誓言,就该保全性命,留得有用之身,如此,总会有与使君再会之日!再者,我听闻刘使君二位夫人此刻正在汝南城中!若你率军死战,待你战死,二位夫人的下场会如何,就不需要弟多说了吧?!”
自宛城一战后,曹操不喜未婚处子却偏爱妙龄少妇一事,在中原不胫而走,几乎人尽皆知。
就连凉州、江东甚至交州等偏远地界,也有不少人将此事作为闲暇时的谈资,关羽又岂会不知。
借此,关羽脑中开始不受控制的联想,若他真的战死沙场,以曹操的怪异癖好,难保他不会将甘、糜二位夫人据为己有,或强占,或赏赐给属下亲信。
若当真如此,二位嫂嫂失去贞洁,他自是沦为罪人,他日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兄长与三弟。
关羽在脑中细加斟酌,张辽则在马上静悄悄地等候关羽思考。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权衡利弊后的关羽,不失傲气地问道:“若是要我关某归降,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曹公答应我三个条件!”
“云长请讲。”似是早有所准备,张辽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这…你不回去问问曹公的意思?”关羽见张辽此举,还以为张辽在有意敷衍自己。
张辽笑道:“云长莫要误会,我与司空已言在先,云长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在下都可替曹公应允。”
“既如此,那你且挺好。”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自己处于颓势,关羽仍面无惧色,“第一,我与兄长皆为汉臣,此次投降,实不得已,我只降大汉朝廷,绝非向曹降!”
“可以。”张辽回答得干脆利落,自家主公身为汉室司空,三公之一,几乎位极人臣,且等同于当今天子的代言人,这降汉与降曹,除了叫法、名义上有所不同,实际上并无差别。
第一个条件张辽能打赢,关羽并不意外,继续道:“第二,曹公需以公侯夫人之礼善待我两位嫂夫人,不但要锦衣玉食,更不得让任何外人接近她们的房门!”
“这个,也依得!”张辽依旧干脆果断地应允道。
甘夫人、糜夫人二女本就是用来要挟关羽,甚至未来可以考虑用来要挟刘备的筹码,只要此二人尚在人间,无须关羽要求,曹操也会心甘情愿地善待她们。
“好!”关羽见张辽如此痛快,也跟着快人快语将第三个要求道出口:“第三!来日若是闻得兄长下落,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与兄长相会!曹公不得相阻!”
“这…”唯有这个要求,张辽实在不敢轻言答应。
“文远莫要误会,他日若得兄长消息,我关某就算要辞别曹公,也要先为曹公沙场建功后,再自行离去!关某,绝不忘恩负义!”
关羽说得情真意切,张辽就更是左右为难了。
曹操自是爱惜关羽之才,但若是答应这个条件,关羽即使投降,那最多也是曹操打一阵子短工,到头来二人还是要分道扬镳,这关羽一旦离去,以他的能耐,难保日后不会再度成为曹氏集团的大敌。
思来想去,张辽脑中蹦出一个可能性,于是试探着问道:“云长,那若是有朝一日,你收到有关刘使君的消息,得知他已…魂归九泉,那又当如何?”
关羽闻言,眼圈红得与脸色相近,张辽的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他最为担心的痛处。
“若…若当真如此,我们三兄弟曾对天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关云长,绝不独生!”任谁见关羽言辞中满怀如此悲怆,都绝不会怀疑他在说谎。
对关羽如此作答有所预料的张辽趁热打铁,又追问道:“那刘使君若是因被人所害而身殒,又当如何?你难道不为兄长报仇?”
关羽目光突然变得森然可怖,厉声道:“我定当手刃此贼!告慰兄长在天之灵!再去九泉之下,与兄长团聚!”
对刘、关、张生死与共的情谊有所理解的张辽,动容道:“既然如此,这最后一个条件,弟愿替云长兄应下了,若是有朝一日司空为此降罪于我,我也绝不后悔!”
“这…”关羽此时看待张辽的目光中明显多了几分善意,他将青龙偃月刀的刀柄插入地面砂泥之中,双手作揖道:“文远高义,今日深情厚谊,来日关某必有厚报!”
“云长兄客气了,你我交情虽不比你们结义兄弟情深,却也是一见如故的老友,又何必如此见外?”
“文远说得是!”关羽慨然笑道。
“云长兄,既已定下,不如你我各回本营,我劝曹公将大军稍退,你也做好准备,明日开城来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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