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城以北十里外,狮吼峪。
张并山和张士敬父子瞪大眼睛,望着不远处狮吼峪两侧的山梁,想从上边找出点什么来。
“老爷,这狮吼峪走不得啊,咱们家派出去的哨骑有好几个一直没回来,前边肯定有埋伏。”一个管事在旁边苦口婆心劝道。
张士敬撇撇嘴“若前边有埋伏,为何王公公等人又能安然无恙地过去?”
“王公公他们两手空空,咱们可是运着好几十车钱粮啊。”
“王公公他们肯定会派出大量哨骑,两千兵马过山峪这么大的阵仗,为何没有闹出一丁点儿动静?”
“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张士敬又撇撇嘴,没接着往下问。
张并山则望着远处明军星星点点的火把,神情犹豫不决。
王德化率领的两千明军比他们先一步出城,且没有带辎重,又急着逃命,根本顾不得身后的张家等几家大户。
张家要运几十辆大车,进了草垛沟之后山路难行,很快就远远落在了后面。
眼见王德化的明军已经顺利穿过了狮吼峪,什么响动都没,可他的派出去的哨骑当中,有几个一直没回来,也不知是出事了,还是跑了。
张并山搞不明白,若出事了的话,前面那两千明军为何一点动静都没?
“爹,依我看啊,那几个哨骑应该是见咱们家落难,就跑了,说不定是跑去投奔姓秦的了。”一旁的张士敬忽然撇着嘴说道。
张并山沉思片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士敬说得没错,那些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应该是跑了。”
“父亲,咱们快走吧,别一会被姓秦的追上来可就遭殃了。”
“对对对,走,快走快走。”
在父子俩的催促下,张家的队伍继续开拨,往狮吼峪里面挺进。
后面还跟着另外几家大户的队伍,同样有不少装满了钱粮的大车。
进了狮吼峪,沿着长长的缓坡往芦芽山上爬的时候,张并山忽然感觉地底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抖,正疑惑时,那颤抖忽然越来越大,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地面。
“是地龙翻身了吗?”
一旁的张士敬也疑惑地嘟囔道。
话刚说完,张士敬忽地脸色大变。
“骑兵,是骑兵。”
刚才劝他们不要进山峪的那个管事也脸色大变,张口就嚷道。
“快,快结车阵,快…女人小孩进车阵中间,快,快…”
张并山脸色惨白,不停跳着脚大喊,指挥家丁们把骡马车赶到一块。
张家是岚县当地首屈一指的豪族,族人超过六百,以女人居多,张并山自己就娶了八房小妾,他儿子张士敬年方二十五,也已经娶了五房,其他男丁也基本都有三五房,老的少的加起来差不多四百个女的,十五岁一下小孩将近一百人。
除此之外,还有三百个丫鬟,所有女人小孩加起来八百人左右,这些人一听说贼人杀来,顿时惊叫连连,哭嚎震天。
这一哭,后面几家大户的女眷和小孩也都哭了起来。
一时间哭声震天动地,连十里外落寞站在城头上的唐林宪都听得到。
那一夜在岚河中埋伏之后,张家的家丁护院只剩百来个,马夫小厮之类的下人倒是不少,可这些人拿不了刀子,上战场根本不顶事。
后面其他家的车队离得又有点远,来不及把骡马车都并一块,只能各自为战了。
这种情况下,若来敌超过两百,他们就肯定挡不住。
马蹄声越来越近时,张并山张士敬父子,还有几个管事和下边百来个家丁护院,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听那轰轰的马蹄声,对方绝不止两百人,五百都有可能。
那些家丁护院早已乱成一团,弄了老半天也没能把骡马车拼到一块。
张并山和张士敬气得不行,挥舞着马鞭不停催促。
“顺者生,逆者死!”
这时,东北边的山坡上,突然传出一道漠然的冷喝。
张家的人像被针扎到了一般,惊得头皮发麻,好些个女人被吓得瘫倒在地,挣扎半天也没力气爬起来。
有胆大的护院把火把扔过去,只见山坡上立着一道骑马的模糊身影,手里提一把大枪,依稀还能看到两只倒映着火光的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妖异。
这时,东边不远处又传出一道喊声“秦大人从不杀无辜,更不杀女人小孩。”
张家的人又是一惊,将火把扔过去后,只见那里也立着一道骑马的影子,手上还握着一把弓箭。
“放下兵器者活,跪地纳降者活,女人小孩活!”
“手持兵器者死,反抗者死,乱跑者死!”
“降了秦大人,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有本事的可以当官领饷,没本事的卖苦力干活也同样有钱领,想识字的还能上学堂。”
四周围又突然响起了一道道高喊,在一群女人的哭喊声中也依然嘹亮。
这是赵武率领的二十名夜不收,早早就埋伏在这一带,配合刘有柱劫道。
见张家的人乱作一团,便现身喊话,在刘有柱到来之前,让张家的人继续保持混乱,最好是能让部分人直接投降。
他们的喊话起了不小作用,一名张家的护院突然跪在地上,扔掉手中兵器,高喊道“别杀俺,俺愿降,俺愿降。”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又有十几个护院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快杀了他们,不能降,一降就全完了,不能降…”
张并山急得一个劲地乱跳,嘴里不停嚷嚷道。
张士敬也抽出一把雕龙描凤的长剑,大喊道“放箭,快放箭杀了他们,快!”
听到这话,几个护院手忙脚乱地抽出箭支,刚弯弓搭箭,就听“嗖嗖嗖”一阵破空声响,黑暗中突然射出十几支箭,将那几个护院扎成刺猬。
那道手持大枪的影子更是一催马匹,从山坡上呼啸而下,挺着大枪直指张士敬。
这持枪汉子正是廖三枪。
“拦住他,快,快拦住他…”
张士敬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躲到一群护院身后。
有几个护院挺枪挡在廖三枪的必经之路上,想以枪阵挡住他。
但又有几道破空声响起,那几名护院身上插着箭支惨叫倒地。
廖三枪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杀入人群,挑开几个护院后,眨眼就到了张士敬身前。
张士敬脸色惨白,一边踉跄后退一边举起手中精美长剑。
廖三枪手腕一抖,那杆大枪毒蛇般从长剑身侧掠过,在张士敬的咽喉处飞快一点,又飞快缩了回去。
张士敬像脖子突然断掉了似的,脑袋一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咽喉。
火把照影下,他手指间潺潺冒出猩红的鲜血,脑袋怎么也抬不起来,像死鸡一样套拉着。
“敬儿…”
张并山看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捧着他的脑袋。
张士敬的脖子已经断掉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却满是惊恐,嘴巴一张一张的在咽喉处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响。
“啊…啊…”
张并山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他老婆、老娘还有其他几个女眷也哭喊连天,踉踉跄跄一步三倒地跑过来。
廖三枪又挑翻几个试图阻挡他的护院,凿穿人群,捅了个对穿,然后调转马头,再另一侧漠然望着张家的人。
赵武手持弓箭缓缓靠近,冷冷喊了一句“我再说一次,顺着生,逆者死!”
“降,俺愿降,俺愿降…”
“我也愿降,别杀我。”
“愿为秦大人效犬马之劳。”
张家的护院们早就被这伙人犀利的箭法,还有赵武凌厉的枪法给吓坏了,纷纷扔下兵器告饶连连。
这次,没人再拦着他们,张家的人知道大势已去,张并山则只顾抱着还没咽气的张士敬哭嚎。
刘有柱率领的三百无当营,已经进入百步范围了,正高举刀枪,齐齐大喝“顺着生,逆者死!”
后面几家大户的人一见张家已经完了,顿时愈发混乱,有的跪在地上求饶,有的瘫软在地痛哭流涕,有的连滚带爬地朝两侧山梁爬去,很多有坐骑的则朝岚城策马狂奔。
岚城城楼上,刚刚爬上城楼的老黄咧着一口大黄牙,对着唐林宪抱拳拱手,笑呵呵喝道“小民见过知县大人。”
唐林宪心想你算个屁的小民,嘴里却谦逊说道“老先生客气了,唐某一介罪人,当不得老先生大礼。”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旁边整跟赵壬寅低声交谈的一名汉子,这人应该就是静乐县壮班衙役的班头赵庚子了。
老黄又笑呵呵道“知县大人,外面正逃回来那些人,对我们家秦大人还有些用。”
“唐某明白。”
唐林宪说着,朝城楼下喊了一句“开城门,迎那些大户人家入城。”
“是。”
岚城北门吱吱呀呀响了起来,很快便敞开大门,像一张只吃不吐的貔貅巨口,迎接逃回来的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们。
那些个老爷公子们感动不已,知县唐大人果然爱民如子,都如今境况了,还肯冒险打开城门接他们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