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巡抚郑崇俭已经被关帝军俘虏了,如今的太原防务表面上由山西布政司左右参政、兵备道、提刑按察使、知府等官员商议决策,实际上晋王朱审烜却说一不二。
太原城已经被团团包围了,他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外面也不知道这座城到底如何了。
直至昨夜里,一名传令兵竟然奇迹般地趁着黑夜穿过封锁,进入了太原城,并带来了诸多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消息。
援兵到了,一共三路大军。
东路乃真定、登莱及京营三路援军合兵于寿阳,共三万余兵力。
北路乃宣大边军,由于北边的关帝军正袭扰朔州及玉林卫一带,所以无法抽调太多宣大边军,此次只来了两万兵力,由宣大总督杨嗣昌亲自统领,如今已抵达忻州城。
南路乃陕西巡抚孙传庭编练的新秦军,共三万兵力,由孙传庭麾下众将分率,由于南边的关帝军正在攻打汾州,所以这一路援军到了汾州之后便分兵一万入驻汾州城,剩余两万兵力已越过交城,正往清源进军。
加上山西诸州府拼凑出来的援兵,如今聚集在太原周围的总兵力已超过十万。
除此之外,孙传庭在陕西周至设伏,生擒魁首高迎祥后,便立即率领一万精锐秦军渡河入晋,北上驰援太原,如今已到了霍州一带,再过三日便能抵达太原。
各路援军汇集的消息,让太原众官振奋不已,但同时传来的坏消息,也让他们十分担忧。
阳曲、太原县城、榆次城这三地,已经落入关帝军手中了。
这三地,又恰好扼住了三路援军抵达太原的通道。
而且大军云集必然消耗大量粮草,数万客军入晋之后,每过一城必索取粮草无数,而晋地诸州县官仓早已无银无粮,诸缙绅富户不久前刚捐资纳粮募兵修筑军堡,如今客军一来又要他们纳捐,大部分缙绅只少量纳捐敷衍了事,有的甚至一毛不拔,以至于东路和南路这两路援军缺少粮草而将士颇多不满。
更令他们担忧的是,关帝军增兵了,大炮数量也增加了许多,炮轰得更为频繁也更为凶猛,以至于小北门段的城墙已彻底无法布置防守。
若关帝军在援军抵达之前强攻小北门,城内守军恐怕难以抵挡。
半喜半忧之下,众官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调整防务,也想不出任何解围妙计,只派人向晋王府如实禀报。
晋王朱审烜这些时日总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没一个晚上睡得踏实,生怕那姓秦的蟊贼打进太原城索他的命,这天天没亮便爬起来侧耳倾听王府外的动静,没听到喊杀声后这才稍微松一口气,然后赶紧找来管事询问城外战事如何。
听得昨夜里有传令兵入城后,朱审烜便立马派人去喊他那个叔叔宁化王朱敏济,并草草穿衣,等朱敏济一到便双双出门直奔巡抚官署。
听完传令兵带回来的所有信息之后,年轻的朱审烜和往常一样大手一挥开始让众官商议对策。
议来议无非就三个法子,一是固守待援,二是突围出逃,三是纳粮议和。
议到日上三竿时分,城北忽然传来急报:关帝军开始攻城了。
朱审烜等人大吃一惊,下意识想跑回家躲起来,可又觉得不妥,左右权衡上下思量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前往城北督战。
登上大北门城楼往外一看,只见城外一座形如木桥倒扣的盾车正缓缓朝小北门逼近,在城头火炮的密集炮轰之下木屑横飞却依然往前推进,直至护城河边,盾车里的关帝军纷纷钻出来,将盾车翻了个身然后推入河中。
这时,后边又来了三辆盾车,同样在炮弹的打击下坚挺地往小北门推进。
“快,快拦住他们,快…李槟呢?李槟何在?快率军出城截杀敌军,别让他们靠近城门!”
眼见那三辆盾车越来越近,朱审烜脸色煞白,急得语无伦次哇哇大叫。
一旁的守将李槟显得很是无奈,拱着手道:“回禀王爷,四城门洞已用砖石封起来了,大军出不去,更何况,若草率出战之际,关帝军趁机攻入城内的话,该如何是好?”
朱审烜愕然:“这…可如今贼军已逼近小北门,又该如何是好?”
“王爷,不如先静观贼军意欲何为,再做定夺也不迟。”
“这…那就依你之见吧。”
朱审烜无奈,只得继续惶惶不安地观望。
那三辆盾车被炮轰得破破烂烂后终于还是抵达了护城河边,盾车里关帝军纷纷钻出来,或扛着大铁桶,或手持盾牌背着火药包,开始踏上木桥渡过护城河。
大北门城楼上,李槟看到这一幕后不由想起了去年张家口堡陷落一事。
“不好!贼军要炸城!”
李槟顾不上朱审烜等人,大喊一声后便飞奔下楼,朝小北门狂奔而去。
一路奔跑,李槟还一路大喊:“贼军要用火药炸城!快用火攻!火油何在?用火攻,城头弓手用火箭,快快快…”
城头上的守军弓箭手连忙换上火箭,朝渡河中的关帝军密密麻麻地射出火箭。
关帝军们连忙举盾抵挡,背后的火药包全都是牛皮包裹,外边还涂了一层泥巴,就为了防火箭,尽管明军的火箭密集,一时间也无法点燃任何一包火药。
冲到城门底下后,关帝军将大铁桶往地上一放,然后举起盾牌将上方遮得密密麻麻,底下的人开始拆开火药包,将火药倒进铁桶。
这时,李槟也已跑到了小北门门洞后面,将一群缩在藏兵洞里躲避炮火的守军赶出来。
火油和火把、茅草、细柴等引火物都运来了,可一众守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城头。
那密集的炮弹跟下雨似的嗖嗖嗖落在城头,上去那就是必死无疑。
眼见众人畏缩不前,李槟气得脸色煞白,朝着那伙人大声怒吼:“我李槟待尔等如何?”
众人低头不敢直视他,片刻后才有人答道:“将军待我等如手足,我等也视将军如兄父。”
“好!朝廷授我李槟官身食禄,予我委以重任,我李槟当以七尺男儿之身报效朝廷,尔等谁愿与我同去?”
“俺!俺跟将军去。”
“还有我…”
陆陆续续的,十几个守军站了出来。
“好,都是我大明好男儿!”
李槟欣慰一笑,然后扛起一桶火油,大步登上阶梯。
“兄弟们,随我冲!”
“冲啊!”
那十几名守军或扛着火油桶,或抄着火把、茅草细柴等引火物,跟在李槟身后冲了上去。
刚上到城头,李槟就听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尖锐破空声,接着是一声闷响。
他回头一看,眼角的余光只看到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兄弟被炮弹镶在了废墟中,身体几乎断成两截,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后边的人吓得呼啦全趴了下来。
李槟也惊得两腿发软胸口砰砰直跳,可他知道,他不能趴,一趴就完了。
强作镇定后,他昂起头,拍着胸脯喊道:“兄弟们,人死不过卵朝天,更何况,我李槟就是定定站在这,贼军的炮弹也打不着我。”
后边的人抬起头瞧向他,只见“嗖嗖”地又有两发炮弹砸在城头上,但与他尚有些距离,溅起的碎石也伤不着他。
半响后,那十几人终于站了起来。
运兵道的楼梯离小北门上方只有不到二十步距离,但整个城头已被轰得坑坑洼洼,到处是砖石废墟,一路上可不好走。
在李槟的率领下,这十几名守军连滚带爬地开始朝小北门靠近。
距离越近,炮弹就越密集,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守军中炮身亡,有的人开始临阵退缩了,躲在废墟里瑟瑟发抖不敢再往前一步。
时间分秒流逝,上城头的人不断倒下,可冲在最前头的李槟如金刚护体神符辟身一般,跨过一堆砖石后,竟安然无恙地冲到了小北门上方。
回头一看,身后已空无一人,不远处只有几人哆哆嗦嗦地躲在废墟中。
“七尺男儿当报效朝廷!”
李槟大吼一声,将肩头装满火油的木桶高高举起,往城下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