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未过,寿阳城北门也咯吱咯吱地打开了,一支将近三百辆骡马车的车队由北门鱼贯而出。
“多谢刘大人,张大人。”
范三拨及王有翊等人,朝刘良佐和张益祥拱了拱手,客气地行了个礼。
“诸位公子无须多礼。”刘良佐含笑摆摆手。
“两位大人,就此别过。”
“一路顺风。”
“再会。”
道过别,范三拨等人便策马出城,在一千多护卫的护送下,带着那支车队往北边驶去。
刘良佐朝旁边打了个眼色,很快就有数十明军骑着裹了马掌的战马悄然出城,没点火把,只摸黑跟在商队身后。
“给范三拨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拐过去劫银子吧。”一旁的张益祥请抚胡须,淡淡笑道。
刘良佐点点头“有眼线盯着他们,他们自然不敢。”
“再过半个时辰就天亮了,那些银两现在应该已经过照白沟了吧。”一旁的张益祥望着东边天际说道。
刘良佐点点头“应该已经过了,等天亮应该能进水牛山。”
“过了水牛山就好办了。”
“嗯,那段路程地势险要,乃是设伏的绝佳之所,只要过了那地方,银子就安了。”
两人边聊边往县衙的方向走。
刘良佐派出的那数十骑刚出城的时候,西城墙也有数十道身影沿着绳索滑落墙下,消无声息地游过护城河,然后借着黑夜跟在他那数十骑后面。
大约两刻钟后,天边出现了一丝鱼肚白,透来淡淡的光亮,下方依稀可见一骑正朝寿阳城狂奔而来。
“敌袭!敌袭!”
马上的骑士远远便高声大喊。
城头上的守军大吃一惊,鼓声、哨声、呼喊声叫骂声混成一片。
正准备睡个回笼觉的刘良佐和张益祥,连衣服都没穿齐整,便急急忙忙奔城东而来。
两人上到东门城头时,那名骑士也抵达了城下。
“大人,王参将在照白沟遭遇敌袭,卑职赶回来传信之际就已陷入了重围。”
“什么?”
刘良佐和张益祥脸色大变。
那名骑士急忙重复了一遍。
“对方是什么人?多少兵马?”
“夜里看不清是什么人,数量不多,只五六百人左右,但对方火器数量众多,有十几门炮和数十鸟铳,而且这些火器极其犀利,其中有几支鸟铳极其精准,枪声一响就必然有人倒下。”
听到这,刘良佐一边往下飞奔,一边冲张益祥大喊“张大人,我留五百兵力给你,城里又还有三班衙役和士绅的家丁护院,寿阳城就交给你了。”
张益祥急忙喊道“刘总兵可知道对方什么来路?”
“秦贼,火器数量众多且犀利无比,必定是秦贼。”
“啊!秦贼…”
“对了,张大人,派个人去通知范三拨他们,就说秦贼的兵马已经到寿阳了,让他们小心点,最好是能让他们返回寿阳,他们的护院数量众多,还能帮咱们守城。”
“好,好…”
张益祥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
刘良佐无暇顾及他,只立马去点兵。
他的兵大部分刚被吵醒,有的已经上城头准备守城了,有的还在军营里不知道摸什么,黑灯瞎火的又不好找人,这种情况下点兵可不是一件易事。
足足花了两刻钟,刘良佐才勉强点了两千乱糟糟的兵马,然后直奔照白沟而去。
寿阳城离照白沟二十里路,那探马一路疾驰赶回来报信要花一刻钟,点兵又花了两刻钟,也就是说,运银队已经被围超过三刻钟了。
对方火器数量众多的情况下,那五百亲兵肯定撑不了那么久。
可能几轮炮击就溃败了。
也就是说,那批白银十有已经落入对手的手中了。
他得趁对方还没走远,赶去抢回来。
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啊。
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抢回来。
寿阳城以北,一匹由寿阳而来的快马沿着石门河一路往北飞驰。
天色微亮时,前方忽然出现了几名明军打扮的骑兵,执枪立于石门河畔,堵住那匹快马的去路。
“急报,急报!”
快马上的骑士急忙高声大喊。
“有何急报,快快呈来。”
那几名明军中,为首一名臂长如猿的精壮汉子粗声粗气问道。
“寿阳知县张大人急报,秦贼的兵马已至寿阳一带,并绕到东边照白沟伏击刘总兵的人马,北边也很能有秦贼的伏兵,请范公子王公子等速速掉头,回寿阳城暂避兵锋。”
快马上的骑士马速不减,一边大喊一边继续往前冲。
“知道了知道了。”
那精壮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从后背取出一张角弓,一拉,一放。
一声弓弦响,一道破空声,那快马上的骑士应声而倒。
精壮汉子的同伴提着一杆枪上前,给还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骑士补了一枪,然后取走刀盾,剥掉盔甲。
“走吧,继续跟着前边的明军,无当营的刘营官应该就在前边上曲沟设伏,距离不远了。都记住了,伏兵起时,咱们喊后边也有伏兵就行了,给他们多添点乱。”
精壮汉子挥了挥手,边说便调转马头。
“好嘞。”
其余几人也纷纷跟上。
“对了,头儿,老黄 爷他们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差不离了,听说去东边的是郑七挺郑参将,虽然只带了五百兵马,可这位郑参将乃是秦将军从九箕山带出来的老兄弟,跟着将军打了不知多少仗,又有老黄爷带一百兄弟从后面夹击,十拿九稳的事。”
“话说那刘良佐胆子也太大了点吧,连俺们秦将军的银子都敢抢。”
“呵呵,他这是太岁头上动土,收拾了张家口堡那帮行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寿阳城以北十五里,上曲沟。
商队在上曲沟外停了下来。
范三拨紧皱眉头,在原地来回踱步,不时焦急地望向山谷。
先前派去探查山谷的十几个探马,一个都没回来,范三拨心生不妙,急忙让商队停下来,然后又派了一拨探马,共三十多人入谷探查。
如今,他们进去已将近一刻钟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这山谷里,似乎有些诡异。
正当范三拨耐心即将耗尽时,山谷里忽然传出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先是几匹马的声响,紧接着又传来阵阵低沉的轰鸣。
范三拨侧耳倾听片刻,突然脸色大变。
那低沉的轰鸣,是数量不菲的骑兵冲锋时特有的声响。
也就是说,山谷里有…
“公子快走,有埋伏!”
“有埋伏!公子,山谷里有埋伏!”
几名探马出现在峪口,没命地朝他们冲来,还边冲边大喊大叫。
商队像炸开锅的蚂蚁似的,瞬间乱成一团。
“结车阵,结车阵…”
范三拨回过神来,急忙冲着那些慌乱不已的护卫和车夫大喊。
王有翊等人也纷纷出声,试图让队伍镇定下来。
喊了好一阵,队伍镇定下来了,并开始将骡马车在石门河畔拼成一个个圆阵。
车阵还没拼好,后面又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大喊道“不好啦,后面也有伏兵,我们被包围了。”
“快跑啊,后面的伏兵杀过来了,再不跑死定了!”
“是关帝军,是秦川的关帝军,在大同府将数万大金国精锐杀得丢盔弃甲的那支关帝军。”
“咱们打不过他们的,赶紧跑啊…”
听到这些叫喊,范三拨气得七窍生烟“去,把那些扰乱军心的给砍了。”
“是。”
一队护卫策马而去。
可大喊大叫的那几人早就跑了,而且是骑马跑的,哪里还逮得到人。
他们这么一喊,原本勉强镇定下来的商队,立马又骚乱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开始趁乱逃跑。
范三拨和王有翊等人纵马来回奔走,拼命地安抚骚乱的商队,他们的手下则四处抓人,每逮到一个逃跑的就立马砍死,以儆效尤。
刚把骚乱压下去时,一支骑兵从峪口杀了出来。
人数不多,只五百左右,却气势汹汹地径直朝车阵杀来。
范三拨和王有翊脸色大变,急忙带着亲兵躲进了车阵里。
但,将近三百辆骡马车绵延两里多长,来得及拼成车阵的骡马车不到一半,仍有半数沿着石门河摆在路上。
许多车夫和护卫也还在后面,根本就来不及进入车阵。
更为要命的是,这三四百车夫和护卫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路上,一旦受到骑兵攻击,将必死无疑。
那五百骑很快就发现了那些分散的车夫和护卫,并迅速绕过前头的车阵,冲上旁边的缓坡,像一把弯曲的镰刀,朝后面那些车夫和护卫杀去。
范三拨心急如焚,想派兵出去拦截,可一转头却发现自己所在的车阵里只有不到四百人。
因为事态紧急,骡马车来不及赶上来,只得就地拼车阵,整个商队一共拼了四个车阵,刚好每家一个阵。
范家、王家、翟家、田家的人,也大多都聚在各自的车阵里。
也就是说,一个完整的商队已经变成了各自为营的四支队伍。
这种情况下,兵力无法整合调用,谁也不愿意出兵拦截。
五百骑顺利地绕过四个车阵,然后拐到官道旁边,并举起了手中的标枪。
那些车夫和护卫惊慌失措,或躲在骡马车底下,或策马逃命。
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惨叫声过后,三百多车夫和护卫死的死,逃的逃,躲在车底下那些也大多被揪了出来。
这时,上曲沟峪口又出现了一支军队,约一千人左右,气势滔天地朝车阵逼来。
肃清了商队后段的五百骑,也开始以一种目中无人,睥睨天下的姿态,在四座车阵周围游弋。
为首的将领也出来了,那是一名脸上有一道蜈蚣般狰狞刀疤的汉子。
看到此人,范三拨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认得这人。
不但见过,还知道对方的名字,叫刘有柱。
他们范家有秦川麾下几员大将的画像,以刘有柱的面相最易辨认。
刘有柱脸色漠然,眼神阴冷地行到范三拨的车阵百步外,喊了声“范公子,我家秦将军命我向你问个好。”
范三拨紧咬牙关,一声不发。
“我家将军说了,上次放范公子一条活路,却换来公子的两百建奴,那一趟买卖做得亏,亏大发了。”
“所以,将军命我来此,跟公子收点利息。”
说到这,刘有柱朝脖子比划了一下。
“那点利息,就是公子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