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官兵队伍中的羊群和装满大麻袋的骡马车时,遍布在甘泉沟两侧山岭上的数千流寇纷纷咽着口水。
他们被官兵追得东躲西藏,之前劫来的粮食早就扔完了,最近又只劫了几个破落村庄,里面根本就没有多少吃食,除了各个营头的老营人马之外,绝大部分人已经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如今,终于给他们碰上一头肥羊了。
他们又不是没杀过官兵,前不久还跟着闯王和八大王把两千川军给杀得丢盔弃甲,还诱杀了一千多毛葫芦兵,打胜仗的滋味那叫一个爽。
眼前这支官兵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却人人骑马,还有五六百匹驮马,将近一百辆骡马车,一大群肥羊。
那两千匹军马和肥羊骡子,够他们吃上好久的了。
无论如何,这伙官兵是抢定了。
“交代下去,这伙官兵有些不简单,让大家伙都仔细着点,别阴沟里翻了船。”
刘国能远远看到那伙官兵的整齐军容时,便皱着眉头朝旁边吩咐道。
一旁的武自才左右看了看,眼里露出些许不安。
甘泉沟山谷不算狭窄,两侧的山坡也不算陡峭,放礌石滚木起不了多大作用,九千义军当中,只有不到三十把角弓,他们只能一口气冲下去,用人数的优势定胜负。
在漫长的紧张和焦躁中,那伙官兵终于进入了他们的伏击圈。
刘国能已经能看清为首那员身披铁甲的将领的长相,更能看清那将领头上飞扬的将旗上的“秦”字了。
兴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员将领胯下的白色骏马忽然停下脚步,焦躁地打着响鼻,后面其他战马也纷纷躁动起来,当中的羊群更是“咩咩”叫个不停。
刘国能知道不能再等了,急急忙忙跑回树林里,骑上他的战马,然后大喝一声“杀”,率先从树林里冲出来。
“杀官兵!”
甘泉沟两侧的山岭上杀声震天,数千流寇蜂拥而出,从两侧像潮水般朝山下的官兵涌去。
刘国能一冲出树林,就有意无意放慢了速度,明明骑着马,却跑得比两条腿的流寇还慢,带着三百老营不紧不慢地吊在后面。
武自才更是故意乱扯缰绳,扯得胯下战马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嘶鸣,就是不往前。
对面山坡的李养纯倒是跟他们截然相反,这位爷每次打仗都冲得很猛,如今正扬着大刀片,率领数十个老营沿着缓坡朝山谷里的官兵杀去。
在漫山遍野杀声震天的流寇大军前,那伙官兵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轻舟,看起来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出人意料的是,那些官兵没乱,更没有溃逃,而是纷纷下马,将马匹拴在骡马车上,然后迅速列阵,对着两侧的山坡各列出了一排长长的盾阵。
队伍最后面的三四百骑,竟然还分成两拨,朝两侧的山坡冲上去,看样子想要从侧翼包抄流寇。
看到对方这阵仗,山上的刘国能不由笑了。
只一排又长又薄的盾阵有啥用?
一个冲杀就能冲开了,还不如聚在一起结成圆阵。
至于从两侧冲上来的那三四百骑,纯粹是上来找死的,数千义军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们了。
那姓秦的也不过如此嘛,也不知八大王的两位义子怎么会败给那小子。
不行,得告诉下边的人,让他们活捉了那姓秦的,拿去跟八大王讨要点粮食也好啊。
正欲对手下交代几句话时,刘国能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些官兵从骡马车上搬下来数十个黑乎乎的玩意,还有几百杆长长的铁管。
那是虎蹲炮,还有鸟铳。
这些火器一搬下来,就径直摆在两侧,也不装弹药,只在火门上倒了些引火药,然后就开始瞄准了。
看到这幅情景,刘国能惊得脸色大变。
姓秦的留有后手。
不仅如此,那厮还提前给火器装好了弹药,就藏在骡马车的麻袋底下。
那厮是有意的,有意引自己去伏击他,实际上那厮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他上钩。
如今,他果真上钩了。
刘国能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猛地扬起手中腰刀,大喊一声:“杀官兵!”
“杀官兵!”
冲到半坡的流寇大多没注意到官兵的火器,只一股脑朝山下猛冲。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现在撤退只会导致大溃败,只能继续杀下去。
明军的火器一向很不靠谱,威力小、射程短、装填慢,还很容易炸膛。
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
只要能冲到官兵跟前展开肉搏,他们就能靠着人数的巨大优势打赢官兵。
刘国能紧了紧马缰,让战马再放慢脚步,然后紧紧地盯着山下的战场。
义军进入百步距离时,山沟里的官兵开枪了,砰砰砰一阵乱响,数百支火铳同时开枪,两侧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义军瞬间就倒下去上百人。
这一阵枪声让义军的冲势为之一顿,很多人开始放慢脚步,甚至停了下来。
刘国能又急忙扬刀大喊:“不要怕,官兵的火铳顶多只能放一枪,一口气冲下去,近身了他们就完蛋了。”
“冲啊,杀官兵!”
他麾下的三百老营人马也纷纷大吼。
山坡下的义军再次呼啸连天,潮水般朝山下涌去。
但很快,刘国能再次惊得头皮直发麻,义军进到五十步距离时,官兵那些已经放过一轮的火铳,竟然再次响了起来,冲在最前面的义军纷纷倒了下去。
那是什么火铳?为什么不用火绳点火?为什么装药子这么快?
明军的鸟铳开两枪之间,至少能冲八十步距离,为何姓秦的那些不用火绳的火铳,能五十步发第二枪?
刘国能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响了,因为官兵开炮了。
二十门虎蹲炮几乎同时发炮,义军像割麦子似的整片整片倒了下去。
刘国能亲眼看到,冲在最前的李养纯先是猛一哆嗦,然后从马背上生生摔了下去,然后没动静了。
义军的冲势再次受挫,看见地上数百个被打成马蜂窝的同伴后,那一口热血瞬间就被死亡的恐惧所占据,有胆小的义军已经在纷纷后退,甚至转身就跑了。
“冲下去,快,只剩三五十步,一口气就能冲到跟前了!”刘国能再次扬声大吼。
可义军们像见鬼了似的,有的在原地面面相觑,有的转身就跑,只有少数义军依然往下冲。
冲到到山脚下的义军离官兵只剩三十步左右,正杀声连连地朝官兵扑过去。
可那些手持盾牌的官兵,却突然将手中的短枪扔了出去,密密麻麻的投枪将冲下山脚那些义军扎成了马蜂窝。
这次,义军再也顶不住了,纷纷转身,潮水般乱哄哄地朝山上跑来。
“杀!”
山沟里的官兵大吼一声,又是一阵枪声过后,一千多官兵便抄着标枪,杀气腾腾地追在后头。
后面那三四百骑已经上了山梁,正从两翼掩杀过来。
更要命的是,一支火红色的骑兵在姓秦的率领下,朝刘国能所在的山梁冲杀而来。
那一片火红极为刺眼,也极其让刘国能心惊胆战。
“撤!”
刘国能不经思索,调转马头就朝树林里冲去。
他手下三百老营也跟在后头,一窝蜂进了树林。
武自才跑得比他还快,早就带着百来个老营朝另一个方向跑了。
唉!败了,彻底败了。
没想到姓秦的竟然这么多手段,那些火器一门都没炸膛,不论威力还是射程,亦或是射速,都比其他明军的要强上许多,最后又还有一手标枪,连近身搏杀的机会都没有。
刘国能暗暗下决心,收拢人马后,得让人砍木头做标枪才行,那玩意太他娘的好用了。
日后再遇上姓秦的…最好还是别碰上那厮了吧。
瞧那厮的阵仗,就是冲自己来的,幸好跑得快,否则就遭殃了。
刘国能暗暗庆幸不已,忽然间旁边一个手下惊叫一声,然后连人带马栽倒在地。
“不好,有绊马索。”
刘国能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了。
他的坐骑也突然嘶叫一声,猛地栽了下去。
刘国能反应极快,一个驴打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忍着周身疼痛爬起来,正好瞧见后面一片火红色正在迅速逼近,急忙撒开两腿,没命地往前跑。
没跑出多远,前边一棵大树后面,突然闪出一个穿得破破烂烂,咧着满口大黄牙傻笑的小老头。
“刘爷,脚下路滑,您可得当心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