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坚岭,冯家庄。
冯家祖宅的堂屋里端坐着一群人,上首是一名满头银发,面目慈祥的老妪,旁边是留着一把漂亮长须的冯一龙,两侧坐着冯五豹、冯七狼、冯八彪,冯十一雕,冯十三鹰。
这一家子个个脸色凝重,正低垂着眼帘在思索着什么。
沉默良久后,断了一条手臂的冯五豹忽然问道“大哥,姓秦的搞出这么大动静,朝廷能饶得了他吗?这次只来了一万三千兵马,又是几个蠢货统军,这才让他躲过一劫罢了,若下次来三万,五万甚至更多兵马呢?要知道,宣大两地边军超过十万,一旦南下,姓秦的再狡猾,他那两三千人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冯一龙摇摇头“我猜想,他会跟朝廷讲和。”
“朝廷肯跟他讲和吗?”
“他若是舍得花银子,找人在朝中替他斡旋的话,保不准皇帝真跟他讲和,毕竟皇帝根本就没抓到他的把柄,没证据证明太原城外那三百颗人头是他挂的,他之前的赫赫战功又摆在那,替他斡旋的人只需抓住这点就行了。”
“至于他私铸火炮和招兵买马…如今大明九边官兵谁还敢用军器局的烂火器,像虎蹲炮这种小炮大多都是各镇官兵自己造的,跟私造无异,各个将官也都擅自编练私兵,少则三五十人,多则七八百,各地的谨慎老爷们不也招纳护院编练乡勇吗?这种事朝廷本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流寇在山西河北河南这三地来回跳,把朝廷给搅得焦头烂额的,偏头关外的清水河一带,又突然出现一支建奴,扎在那好一段时日了,傻子都知道这支建奴是来招降那姓秦的。”
“朝廷就是两难的境地,若要发大军攻打姓秦的,又怕关外的建奴趁虚而入,逼急了姓秦的又怕他逃出去投靠建奴,山东登莱的孔有德耿仲明就是前车之鉴,若是不打,姓秦的捅出来的动静又太大,朝廷下不了台,也怕姓秦的趁势坐大,彻底反了大明。”
“这种时候,若姓秦的上疏喊冤,又有人替他斡旋,拿他以前的军功来说事的话,说不定皇帝会就坡下驴,让这件事平息下来,皇帝还能得一员大将和数千劲卒。”
“我怀疑,这件事就是姓秦的一步步谋划的,为的就是找借口取静乐和岚县两地。”
听到冯一龙这番话,在场的几个兄弟眉头都皱了起来,连上首那个老妪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多久,冯八彪忽然又问“大哥,他都把静乐和岚县给占了,朝廷要跟他讲和的话,该怎么处置这两地的事?朝廷不可能给他圈地为王的,瞧他那副模样,也肯定不会放弃到手的几个村寨的,毕竟那可是几万亩良田啊。”
冯一龙沉思片刻,道“依我看,朝廷很可能会调他出去打仗,比如派他南下打流寇,趁他走开再派人进去分化他的人,把他占的地盘收回来。”
“他会听朝廷的吗?”
“这就不懂了。”
冯十一雕插过话“大哥,你说他到底图的啥?”
冯一龙略一犹豫,忽然正色道“图这大好江山。”
听到这话,在场几个兄弟脸色皆是一变。
一脸稚气的冯十三鹰忽然又问“大哥,咱们真要投他吗?”
冯一龙没回答,而是望向了上首的老妪。
老妪低垂着眼帘,像是睡着了一样。
冯家几个兄弟也不发问,就这么静静等待着。
良久,老妪缓缓睁开眼,轻轻舒了 一口气,用低缓的声音说道“为娘送走了你们好几个兄弟姐妹,又送走了你们的爹爹,不想再送你们了,也不愿再看到冯家庄素缟满山的样子。”
冯一龙站起身,正色道“娘,姓秦的答应过孩儿,不杀冯家庄任何一人,他若不讲信义,孩儿发誓必亲手取他项上人头。”
老妪抬眼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冯一龙双膝跪在地上,他身后的冯家几兄弟也纷纷跪下来,朝老妪齐齐磕了三个响头。
寿阳城往南四十里,潇河北岸。
就在不久前,原本已进入河北河南的流寇,又有了涌入山西的迹象,和顺一带的山区又出现了数万流寇,正攻城略地,四处劫掠。
曹文诏的三千关宁铁骑就在潇河北岸扎营休整,想等西路的张应昌、艾万年和颇希牧等人向东南逼近,从辽州截住流寇南下的通道,他再渡过潇河,从北边逼近,将那数万流寇围死在大山里。
自西进剿匪以来,他就没得好好休养过一天,这天难得清闲,便弄了两杆鱼竿,和侄子曹变蛟在潇河边垂钓。
黄昏时分,西边忽然来了十五六骑,还有几匹驮马,驮着重重的货物,远远地就被哨军拦了下来,接着一个哨军策马赶来,单膝跪地说道“禀将军,有人要求见监军刘公公,自称是大同监军刘文忠公公派来的。”
“刘文忠?”
曹文诏微微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一个消息山西宁化所百户秦川北上劫杀建奴,大同监军刘文忠率军驰援,双双斩获数百建奴首级…
“呵。”
曹文诏摇头笑了笑,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再遣人去通知刘公公。”
“是。”
一旁的曹变蛟好奇地扭头问道“叔,那刘文忠大老远的派人来找刘允中啥事?”
曹文诏又笑了笑“这伙人可不是什么刘文忠派来的,而是山西宁化所那叫秦川的千户派来的。”
“秦川?”
“就是前不久跑到关外截杀了数百建奴,又在娄烦差点被两百建奴袭杀,后来把一堆建奴首级仍在山西巡抚面前,扬言要血流成河那个秦川。”
“嚯,原来是他,叔,他可是一号人物啊,敢跑去关外截杀建奴,还能以一百亲卫击溃两百建奴精锐,九边重镇里都没几个他这么猛的人物。”
“的确是个人物,就是桀骜不驯,难以驾驭了点。”
“叔,他派人来找刘允中,为的是啥事?”
“应该是宣大的边军败在他手下了,想让刘允中替他斡旋一下,想朝廷陈冤。”
“哟嚯,连宣大边军都败在他手下了?”
“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
“叔,你说太原城外那三百人头,是他挂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
“嚯,这厮胆子也忒大了点吧。”
“有人通敌卖国,引建奴深入山西腹地去袭杀他,换做别人,恐怕也会跳脚不已,何况他那种桀骜不驯的人。”
“叔,宣大那地方…”
“水太深,好好钓鱼。”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