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聪之最终还是降了,因为他怕死。
秦川把何长保和之前的县丞、主薄、典吏还有六房的正副官全部叫来,让他们连夜跟陈聪之交接文书。
其实也不用怎么交接的,因为六房基本都是陈聪之在管,县丞和主薄两个佐官的很多事陈聪之也经过手。
而且,县衙里并不是每个官吏都作奸犯科,秦川打算保留部分官吏,只需拟出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来管他们就行了。
何长保听说陈聪之要代替他当知县的时候,一手指着陈聪之,半响没说出话来。
良久,他忽然噗通跪在秦川面前,一个劲地磕头,说自己以前有眼无珠,不该跟着别人弹劾秦大人,求秦大人饶命。
其实何长保说不上有多恶,就是贪,当然也帮着许多缙绅大户欺压过百姓,关帝军在县衙的内宅里搜出足足八千两白银,金银首饰和玉石瓷器玻璃镜子之类的一大堆。
据陈聪之说,这些东西大多是静乐的缙绅大户孝敬何长保的,其中娄烦孟圭明和静游杜应堂送得最多,每年都要送个几百两的,因为整个县里这两位占的耕地最多。
其次是吴家,因为吴家的布匹买卖做得很大,每年有大量土布从周围各村寨汇入县城,又从县城北上宣大。
再者是过路费,南边的永宁州和隰州一带的商贾想要北上宣大两地,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翻过狐岐山,沿着汾州、太原、忻州的官道北上,沿途道路较为好走,缺点是路途遥远,且途经州县太多,路桥关卡的抽税层层累加,奇高无比。
二是沿着临县北上兴县,入岢岚州,经神池口入朔州,这条路虽然途经州县不多,但沿途多山,极为难走,且这一带山贼马匪多不胜数,尤其是马匪,藏在无数纵横交错的沟渠山峪中,令人防不胜防。
第三天条路则是沿着方山堡进入吕梁山腹地,北上岚县,从东村一带折向静乐县城,再出宁武关,就到大同镇朔州了。
之所以不经过娄烦,是因为过娄烦这条路有几座大山,不太好走,岚县那条路则相对平坦,之所以从东村折向静乐,是因为岚县北面是芦芽山,其中的翻山小路很不好走。
而静乐一带只需沿着汾河边的大道北上即可,路途平坦笔直,且只有静乐和宁武关两道关卡。
所以,途径静乐城的商贾很多,何长保跟他的上任知县一样,在汾河边设一关卡,每日里财源滚滚不断。
听完陈聪之述说,秦川问了他一句:“何大人帮那几家缙绅大户害死了多少人?”
陈聪之脸色一变,继而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何长保更是脸色大变,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嘴里一个劲地喊饶命。
秦川见他太呱噪,干脆让关帝军把他拖下去。
何长保是一定要杀的,而且要当着静乐百姓的面杀,这样才有足够威慑力。
第二天清晨,秦川从睡梦中醒来时,听到窗外淅沥沥和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阵阵嘈杂的欢呼声。
他起初以为是哪个吊毛大清早的在玩杂耍,坐起身打哈欠的时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飞快地翻身下床,衣服都没穿就大步冲了出去。
跑到屋外,看到屋外的景象后,他不由喜笑颜开,渐渐地又放声大笑起来。
下雨了。
这贼老天半年来滴雨未下,本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时候,也一滴尿都没有。
如今,清明过了七天,总算是下雨了。
这雨虽然不大,但看天色应该能下个一整天,说不定接下来的几天都有雨。
加上融化的冰雪,吕梁山腹地就要焕发出生机,地里的冬小麦有了充足水分,就能有个好长势了。
娄烦那几个水库,也很快就可以注满水。
王继宗已经带人把小涧河沿岸的一千多亩荒废的耕地重新开垦了一遍,等天气彻底转暖就可以春播了,农闲时期再多修几座水库水塘,多开那么几千亩地,把娄烦和静游附近的河畔荒地全都利用起来。
有水库的灌溉,不怕那些耕地没有水源。
这场雨还能阻断朝廷大军的步伐,起码能拖延几天,让他有足够时间梳理整顿静乐城,介时道路泥泞不堪,也会让明军的行军速度大减。
简而言之,这场雨真是太及时了。
秦川心情很不错,回房穿好衣服,然后出到大堂处理一些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情。
关帝军仍披着蓑衣到处抄家抓人,吴家等几家大户的钱粮财务等基本已经抄完了。
静乐城附近因为地势狭窄,几家大户的田产没有娄烦孟家和静游杜家那么多,但三家大户和两家中户加起来的粮食也有一万三千多石,足够四千人吃一年了。
钱财的数量则让秦川咂舌不已,包括何长保的,几家加起来拢共七万五千多两现银,黄金两千多两,金银首饰玉石古玩等足足十几箱。
这些钱财当中,吴家就占了将近一半。
罗大牛领关帝军去抄吴家的时候,吴家一群老头老太太带着好几个女人扑过来哭嚎撕咬,说这些钱财是他们祖上几辈人攒下来的家财。
罗大牛见那些要钱不要命的老头老太太连续咬伤好几个关帝军之后,干脆一口气杀了七个,才让这帮人消停下来。
看到堆在县衙二堂里像几座山一样的钱财,秦川咽着口水说了句:“继续查,但凡作恶多端者,抄家杀头。”
罗大牛兴奋地去了,披着蓑衣继续去抄家。
秦川又处理一件公务后,也撑着油纸伞出门,在红衣侍从的陪同下前往南门。
哪怕春雨连绵,该巡视还是得巡视的,就怕守城的关帝军昨晚庆功的时候喝高了,被人偷了城门可就不好了。
到了南门一看,个子高瘦的李顶梁正披着蓑衣,在城头上检查城墙。
见秦川上了城墙,李顶梁急忙带几个关帝军跑过来。
“大当家的,这阴雨连绵的怎么跑这来了?”
“我过来看看兄弟们,昨晚没什么事吧?”
“没,我让打头阵那些兄弟多喝了几杯,排了三百个兄弟轮班值守,就是夜里有些个不长眼的想逃出城,都给逮住了。”
“那就好。”
秦川拍了拍他湿漉漉的蓑衣,然后走进城楼。
数十个关帝军正在楼里吹牛打屁,见秦川进来,呼啦地站了起来。
秦川笑着让他们坐下来,问他们昨晚有没有酒足肉饱,睡觉有没有受冷吧啦吧啦的。
吧啦了一会,他便走出城楼,朝西南方向的汾河望去。
汾河已经解冻了,但由于连续干旱,又因为东西两侧的芦芽山和云中山树木稀少,水土流失严重,如今的河面都不到一丈宽,撩裤腿都能走过去了。
整条汾河最宽处就是娄烦谷地那一段,但如今也不到三丈宽,北边上游甚至有几个河段断流了。
城外的码头也不知废弃了多久,码头下的积雪里躺着十来艘大小不一的船只。
看到船只,秦川不由眼睛一亮,等汾河水位涨了,不久可以乘船南下直达娄烦了吗?
“大人。”
这时,城墙下突然来了个关帝军,朝上边喊了一声。
“何事?”
秦川回头看去。
“大人,有个自称东虎帮首领想见您,说是愿意率领他一百好汉投效大人。”
“东虎帮?啥玩意?”
“听罗掌柜说,是静乐城里的泼皮无赖,自号东虎帮,经常给城里几家大户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还整天跟西河帮火拼,反正就是没干啥好事,昨晚上被咱们一锅端了,然后急吼吼地说想见大人。”
“西河帮又是哈玩意?”
“就是木帮。”
“木帮又是啥玩意?”
“这…就是在山上砍木头,然后沿着河水漂到下游州县,然后拉上岸锯成木料卖的那些人。”
“哦…”
秦川恍然大悟,接着又一愣,不由骂道:“感情吕梁山的木头这么少,都是给这伙人给砍了啊?”
“大人,可不止静乐一家木帮哩,原先娄烦也有的,大人您一来就全跑了,现如今岚县的岚河一带还有好些个木帮,炉峪口那一带也有,就沿着汾河岚河一带砍木头,然后往南漂,漂到洛阳就能卖个好价钱了,俺听说这行当都已经传了几百年了。”
秦川又骂道:“狗娘养的,给这帮人再这么砍下去,吕梁山可就真的成黄土高坡了。”
说着,秦川恼火地大步往下走。
“那伙木帮的人在哪?”
那关帝军不知他为什么发火,有些唯喏道:“帮头是个中户,平日里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咱们也没拿他,如今还在他家里呢。”
“去把他给拿了,带到县衙来。”
“是。”
“对了,昨天趁乱打劫还杀人强姧的那些人,抓到没有?”
“还没,但罗掌柜怀疑就是东虎帮那伙人干的,正让人严刑拷打呢。”
“嘴这么硬?”
“也不是嘴硬,东虎帮有上百人,估计还没问对人。”
“那就继续揍,揍狠点。”
“是。”
“对了,那啥木帮的帮头,先别抄他的家,待我审过再说。”
“是。”
那关帝军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