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余看了康熙一眼,低声道:“原因有两个,一则,我好歹是看着皇上长大的,或许皇上是觉得我不配,但我一直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康熙脸色有点泛绿。
林羡余心里嘀咕:这会子若是顺治九泉有灵,那才该绿呢!
林羡余继续道:“二则,我隐隐觉得,太皇太后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康熙皱眉:“不会的,太后不会告密!”
林羡余暗忖:这语气十分笃定啊,但康熙可不见得是信任这个嫡母,只怕是在仁寿宫有眼线吧?
林羡余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苏麻喇姑让我给她缝制寿衣,言语里,似乎是在暗示我什么。”
康熙眉心一沉,这事儿他当然晓得,苏麻喇姑与卫氏并不熟稔,无端端找卫氏做这种忌讳的针线活,的确有些奇怪…
林羡余愁眉不展,幽幽道:“皇上怕是不晓得,当年我曾数次惹怒先帝,以至于被先帝禁足了两年。先帝对我厌恨颇深,据说是原本是有意让我殉葬的。”
康熙板着脸道:“那不过就是底下奴才胡说八道罢了!”——但康熙也明白,胡说八道的那个人是先帝身边信重太监,又是酒后所言,只怕是…
康熙又道:“你别多心,先帝并未留下这样的遗诏。”
林羡余叹道:“不管有没有这样的遗诏,但我看得出来,先帝的确有这份心思。”说着,林羡余压低声音道:“若是太皇太后知道我的来历,或许她会遂了先帝心意。”
康熙不禁变色,他沉默良久,旋即道:“放心,有朕在。”
林羡余:这个时候,这样的话,的确足够打动那些单纯的小姑娘了。
但是,很可惜…
她可不是单纯的无知少女。
林羡余垂下眼睑,“我是亲眼看着皇上长大的,不愿见您忤逆太皇太后。所以,还是让我去孝陵待发修行吧,这样一来,太皇太后就算猜到什么,也不至于连清修的机会都不给我。”——她当初,好歹是给孝庄当了那么多回工具人,孝庄怎么也得念旧情吧?
康熙眼神有些低迷,语气亦是低迷:“你一定要如此吗?”
林羡余忧愁叹息,做出柔弱之态,低语道:“在太皇太后眼中,没有什么比儿孙更重要。我不希望太皇太后恨我如恨董鄂皇贵妃。”
董鄂皇贵妃是改嫁大伯子。
她若是真的遂了康熙心思,那可真是丝毫不逊色董鄂婉嫣了。
康熙沉默了,殿中是良久的寂静。
静得只能听见珐琅西洋钟摇摆的声响。
兰花静静吐着芳香,午后斜阳透过窗户纸柔柔照射进来,落在林羡余如今这张柔弱美丽的脸蛋上。
康熙缓缓松开了握紧在手心的蜜蜡手串,声音有些郁郁:“朕…明白了。”
林羡余暗暗松了口气,你小子明白就好!!真是太难为老娘了,丫的我居然要装柔弱!老娘我自己浑身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康熙又道:“就说是太后思念先帝,所以让你代替她去孝陵,为先帝祈福。”
林羡余屈膝道:“多谢皇上。”——以这样的名义去孝陵,想来也不会受到怠慢了。
康熙十九年的夏天,宫里出了两件大事,一是戴佳庶妃诞下七阿哥,二是太后梦见了先帝爷九泉不安,所以特下懿旨,指派身边宫女卫氏前往孝陵,为先帝祈福。
懿旨中,只说祈福,并未有“带发修行”字样。
罢了,不管怎么说,她起码暂时脱离了后宫的泥沼,希望能在孝陵过完后半辈子。
临行前,塔娜哭得稀里哗啦,“你何至于此?!”
林羡余道:“你现在总算知道我的心意如何了吧?”老娘宁可去给顺治守陵,也不要留在宫里做康熙的嫔妃!
塔娜依然很不理解,但也知道事已成定局,便飞快将一沓厚厚的银票塞给了林羡余,“如此匆忙,我手上也没有太多银票,就只有这些了。”
林羡余目测这些银票怎么也有千八百两,够她后半辈子养老的了。塔娜虽是太妃,珍宝无数,但真金白银还真没多少。
择了个晴好的日子,林羡余跪辞了太后,乘着一顶不起眼的马车,便骨碌碌出京,一路往东,前往昌瑞山孝陵。
皇陵这边是最安逸的地方了,管事的是个老太监,因一早就得了懿旨,所以已经给林羡余这个太后身边大宫女拾掇出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有些窄小,屋舍也低矮,院里居然还种了蔬菜!什么菠菜黄瓜,绿油油的一小片,绿得煞是好看。
管事老太监老脸尴尬,“皇陵里差事不多,闲来无事,都会种点菜什么的,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回头叫人给刨了。”
林羡余笑着道:“菜种得挺好,就留着吧。”——因为她是代替太后来给先帝祈福,所以形同太后替身,有点像是钦差,但又差了点什么,反正地位还算崇高。俸禄还是照着一等宫女的份例发放。
小院有三间正屋,倒是比她从前住过的“小宿舍”宽敞了好几倍,里头显然是清扫过了,很干净,不过除了一张床和两个半旧不新的凳子之外就别无家具了。
林羡余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了二十两银票,塔娜倒是有心,给的都是小额银票。她递给管事老太监:“劳烦公公帮我弄套桌椅,如果规矩允许,能再拾掇个小厨房…”
老太监看见银票,顿时老脸笑成了花,“皇陵里没宫里规矩大,姑娘放心,我回头就差人去把泥瓦匠叫来,给您打一套家具、再砌上灶台火炕。这皇陵到了冬天可冷着呢!若是没有火炕,怕是不好熬。”
还能整个火炕?那感情好,能节省不少炭火呢。
林羡余又拿了五两银票,道:“这是请公公吃茶的。”
老太监老脸宛若一朵菊花,“姑娘就只管放心,保证给您捯饬地妥妥帖帖!”
银子在皇陵这边看样子比宫里有价值多了,才二十五两银子,就能收买管事太监给她忙上忙下。
一转眼,入了秋,林羡余小院已经焕然一新,不止添置了新家具,砌了灶台火炕,连窗户纸都重新贴了一边,里里外外都漆了一通,院子角落里的水井也给整成了手摇式的。甚至管事周老太监还派了个粗使宫女专门伺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