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所有人都是黯然。
朱慈烺的眼眶也红了,伸手把古作章扶起来:“朝廷…对不起你呀,田守信,赏古师傅二十两银子。”
“不要银子,我老古拼命打铳管,就是为了给我儿报仇,殿下,只要朝廷能打回广宁,寻回我儿的尸骨,我就是死也愿意啊…”古作章呜呜的哭。
“古作章,在太子殿下面前,你胡说什么呢?”
褚宪章一声断喝。
古作章吓的又跪下了。
朱慈烺压抑住心里的情绪,轻轻叹息:“齐宁,给古师傅配两个年轻人,以后抡捶锻打的工作,就让年轻人做,古师傅严把质量就可以了。”
说完,他迈步向前走,一秒也不敢停,只恐自己的眼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大明一败再败,无数军士伏尸关外,像老古这种没有了依靠的老人,又会有多少呢?
“殿下。”田守信小步跟上来,想要劝慰他。
朱慈烺摇摇手,示意不必。
在生产匠铺中转了一圈后,朱慈烺来到最后的成品处。
这是一支刚制作完成不久的新枪,枪身油光鉴亮,枪管看起来也是厚薄一致,拿在手里沉甸甸,瞄了一下,感觉三点一线。一种百步穿杨,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的豪气,在朱慈烺心中油然而生。
“殿下,鸟铳生产共有数十道工序,每道工序都不能马虎,稍有偏差,整支鸟铳便报废,产出十支合格鸟铳的同时,也会有十支不合格的残次品被回炉重造,这还是五年以上经验的老工匠,如果是新手工匠,报废率更高…”齐宁详细介绍。
朱慈烺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这支鸟铳,确实是非常精巧,光滑的木头枪托,枪身侧面上光是铜部件就有七八个:机座、引药锅、火绳击锤、套帽…每一样都打磨的极为精细,加上前面的枪管,全部都手工制作,没有一点机械,偌大的一个火器厂,一月只能生产一千多支火枪,确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打制铳管之外,剩下的工作都是同一名工匠完成的?”朱慈烺打断齐宁的话。
“是。”
“为什么不把工序分解出来,一个工匠只负责一道,如此岂不更熟练,组装起来更快速?”朱慈烺淡淡问。
流水线生产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早在战国时秦国就开始使用,秦军只所以能统一天下,扫平六国,除了战略得当,骁勇善战之外,背后那一支高效率的兵器生产线也是功不可没。
秦军最擅长的就是弓弩箭阵,所使用的弓弩不但射程远,而且威力大,无数弓箭呼啸而去,将敌军射的七零八落,六国无人能挡。秦军兵器消耗远大于六国,然秦军却从来没有为兵器发过愁,原因就是秦军武器是流水线生产,不但速度快,且部件都标准化,固定化,同一个部件可以在全部武器上更换调配。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秦亡之后,流水线生产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再也没有人提起。
齐宁呆了一下,心说皇太子真是异想天开,恭恭敬敬的解释:“殿下,这很难的,工匠们的制作手法各有差异,只他们自己能将自己制作的部件组装到一起,换成其他工匠,很难了解到其中奥妙。且鸟铳是负责制,谁的鸟铳出了问题,就是谁的责任,如果一人一道工序,到时出了问题,恐难找到相关的责任者。”
“既然各有差异,那就让他没有差异,给每一个部件都定一个标准,达到标准是合格,达不到一律汰换。只要所有部件都合乎标准,组装自然不会有影响,如果最后出了问题,溯根追源就可以了。”朱慈烺说。
“这…”齐宁的心思转不过来,只觉得这怎么可能?
褚宪章却是眼睛一亮:“殿下所言甚好,奴婢认为,可以在火器厂施行。”
齐宁摸摸脑袋,愁眉苦脸的道:“可标准怎么定啊?他们的习惯都不一样的。”
和大多数太监的聪明伶俐不同,齐宁还真是有点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坐上掌厂太监的位置的?
“死心眼!把工匠们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自己商量一个标准不就行了吗?还有,殿下的意思是,以后专人专业,打制铳管的只打铳管,铸造引药锅只管引药锅,组装的只管组装,像你这样的蠢货,咱家看也不配掌厂了,回宫里扫地去吧!”褚宪章忍不住呵斥。
毕竟是掌事太监,褚宪章的脑子比齐宁活动的多,一下就明白了朱慈烺的意思。
齐宁吓得赶紧跪倒在地:“公公我错了,求你饶了我这次吧。”
褚宪章板着脸,扭开头不看他。
朱慈烺却是笑了。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处,但死心眼也有死心眼的好处。
有些地方,还非用死心眼不可。
想了一下,朱慈烺道:“去把所有的老工匠,尤其是会制造斑鸠铳的都集合起来,本宫有话对他们讲。”
“是。”
齐宁爬起来,急慌慌地去招呼人了。
“奴婢有罪,请殿下责罚。”
等他一走,褚宪章立刻就跪在地上。
“你是说齐宁吗?”朱慈烺笑问。
褚宪章脸色沮丧:“奴婢所用非人,坏了殿下的事,也坏了火器厂的事,奴婢实在是惭愧。”
朱慈烺语有深意:“不,齐宁虽然有点愚笨,但心眼实在,刚才他明着是呵斥老古,其实是怕我责罚老古,这样的人如果用对了地方,可比聪明人管用多了。”
褚宪章一头雾水:“奴婢不明白…”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起来吧,这个齐宁我有大用。”
很快,齐宁就把所有的老工匠都召集到朱慈烺的面前,呼啦啦的跪成了一片。
一眼望去,大部分人都已经头发斑白,古作章也在其中,和其他老工匠忐忑不安,畏畏缩缩的样子相比,古作章就显得镇定多了。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皇太子,没有皇威官威的架子,不会随便责罚人,说话更是和气。
“都起来吧。”
匠人们起身后,朱慈烺走到一位白发苍苍,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匠人的面前,问:“老人家,你在火器厂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