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无为从床上醒来,脑海中回荡着昨晚黄翁说的话,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起身一把捞过床头叠好的外衫,穿好衣裳轻巧地翻身落地出了房门,苏鹤葵的房门紧闭,想来是还在沉睡当中,他便独自一人走到了村中的参天杏树下。
他昨晚动用剑意时便已发觉杏林村的环境有些不对,剑意的效果在村中成倍地增长。
星光化剑已经是技至极境近乎法,若非杏林村的环境特殊,现在的他还难以做到这一点。
此刻的他是打算借助杏林村特殊的环境打磨自己的剑意,至于为什么选在杏树下,不过是为了少年心中难以割舍的仪式感。
李无为站定在杏树下,秋风扫过,树叶瑟瑟作响,似乎在向他倾诉着老人们的执念,李无为这才意识到他还从未如此认真地打量过这杏树。
眼前的树干遒劲挺拔,好似刀削斧凿也不能在其上留下半点痕迹一般。深褐色的枝丫如盘虬卧龙,不断向外延伸开去,一根树枝到了尽头末微初又会长出新的枝丫,好似代代传承,也是代代交替。清早的阳光尚还柔顺,艰难地从繁盛的枝叶中穿过,一缕一缕地落到地上。
乌家拳意卷起周围的落叶,汇聚到了李无为的手中,形成了一柄枯黄的长剑,他干脆顺着心中意气随手舞起手中长剑。这枯叶剑在空中飘散,又被剑意卷回,剑舞恣肆豪放,势若狂蟒。
杏树周围忽然泛起一种莫名的意境,一道道人影,一幕幕景象在李无为眼前闪过。
“哎,黄颐,别愁眉苦脸的。”浓眉大眼,嘴边一圈络腮胡的汉子大笑着拍了拍边上书生模样眉目清秀的青年,“只不过是在这里待上十年而已。”
“你说得轻巧,这可是足足十年,我们一路坐马车来这里可是花了五天,他们也不跟我们说这村子到底在哪,这深山老林与世隔绝,万一出点什么事呢?”黄颐越说越忧心,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了,叹气会把福气叹走的,十年而已,拿十年换天下安定,百姓无忧不好吗?”一旁慈眉善目的老人接过话头。
“廖老说得有理,我们医家弟子,求的不就是世人无病?不过十年的时间,从阎王的手里抢回那么多人命,我们赚大发了!”
一行人闻言皆是大笑,那原本满面忧色的青年也不由被引得笑了起来。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速速收拾东西入村,这一路奔波,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村中忽生风吟,如泣如诉。李无为剑势更急,在空中闪出道道残影。
“这都快第十一年了,怎么还没人来?我们待在这村子这十年里一个人都没见过,进山的猎户,游历的侠客,过路的商队,一个都没有!”浓眉大眼的汉子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烦闷,在屋中来回走动。
“莫急,莫急。说不得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呢?”慈眉善目的老人安然地坐在床榻上,语调悠然。
“廖老您总这么说,能有什么大事会比我们脚下的这六足龙蛊更重要?”这汉子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
众人皆是出言附和。
“我天天都在想我儿子,也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了,有没有考上进士。”
“我闺女刚出生我就离家,我现在回去都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
“我也是,我身上这护身符还是临行前孩儿他娘给我织的,说我一定要平安回去,现在这算什么事儿啊?”
廖老心中颇有些无奈,他也不是圣人,他也想回去抱孙子颐养天年,但总不能就这么放着这六足龙蛊不管了。
黄颐见廖老面露难色,众人仍是喋喋不休,起身上前一步斥道:“好了!在这里吵能有什么用,都先回去吧。这些年都忍下来了,大不了再忍几年就是了。”
众人虽然心中仍是颇有微词,不过正如黄颐所说,继续吵下去除了发泄怨气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嘴中又嘟囔了几句就各自散去了。
廖老感激地对黄颐点了点头:“这次多谢娃儿你了,唉,人老了说话也不中听,遭人嫌了。当初大疫的时候,也是你救人最多,说话最能服众。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黄颐面上露出羞愧之色,一时有些慌乱以致手足无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比得上您老人家。我不过就是个…”
廖老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你这娃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娃儿我和你说,我这双眼睛看人很准的。”
村子里忽然狂风大作,风声如神鬼哀嚎一般。李无为剑势一转,极缓极重,似有万钧之力负于剑上。
村中众人聚集在空地上,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抱着一个酒坛子,不少人都已经醉倒在地不省人事,剩下那些还留有神智的,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大声哭嚎。
空气中满是难闻的酒气,混着周围杏树林传来的香气叫人一阵阵反胃,但是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好了,现在好了。彻底不用想回去了,医道名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狗屁的医道名家!”粗豪的汉子大笑着抱起怀中的酒坛,不断往嘴里倒着酒液,眼泪混着酒水灌进嘴中。
黄颐面如死灰,背靠着一个不知被谁扔到地上的酒坛,仰面躺倒在地上,只是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酗酒,而是担忧地看着廖老的房门,自从知道了消息以后,廖老就一直紧闭着房门。
“黄颐,来喝,喝啊。别管那个糟老头子了,我们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管别人,你也是个宝,宝,宝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宝器,我们都是宝器,被人耍弄的宝器。”汉子一边笑着,一边哭嚎着,倒在地上睡着了。
黄颐抬起眼来,看着面前陷入酣睡的汉子,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撑在地上,起身环顾四周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人们,若不是他们胸口还有起伏与一地死尸无异,四处泼洒的酒液在月色中活像他们流出的鲜血。
他又重新倒回在了酒缸上,后背隐隐作痛,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眼神呆滞地看着天上漫天的星辰,他从来没注意过这山中的星星,这么明亮的星星,但在他心中的星空已经熄灭了。
黄颐对自己低声说道:“若是有来世,再不学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