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和走后,李无为坐到老道士对面,拿了个新茶杯为自己倒了半杯茶水,微微抿了一口,和老道士相对无言。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李无为实在难以忍受这无言的寂静,心中惴惴开口问道:“我之前说要和那董大哥一同前去参加讨匪,可是惹您不快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有你这个徒弟,我高兴还来不及,但你可知我为什么说这是一滩浑水?”
李无为回答道:“照夜明五年前上门打死乌元武的时候,拳脚功夫便已臻至化境,如今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迈出那一步,又到了什么境界。
徐州各个门派都在拖时间,等到另外几位麒麟卫能赶来支援徐州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出手。到那时他们不仅不会受什么损失,还能拿到朝廷的赏赐。”
老道士又问道:“那你可知晓出山的后果?”
李无为回道:“这些武林门派本事不大胃口不小,都想着靠这一回扬名立威称霸徐州之地。我若是出山,他们就会觉得是您要参上一脚。至于消息更灵通些的,八成会觉得是道门想掌控徐州的江湖势力,进一步扩张势力。
他们不敢明面上对我动手,背地里恐怕少不了下作手段。我在讨贼路上表现得越好,对他们的威胁越大,他们也就越想杀我。
即便最后讨贼功成,这些门派的损伤也会更惨重,届时就会把气都撒到我身上。再加上那些聪明人把我当作道门入徐州的排头兵,更要想方设法针对我,最好是让我成为公认的武林败类,只毁我声誉,不伤性命,最后黯然离开徐州。”
老道士看着眼前侃侃而谈,平淡中三言两语点明了徐州大势的少年,恍惚间看到了当年那个眼含泪光,高声质问他的幼童,闭目笑道:“好,好啊。老道我空活六十余年,一事无成。没成想到了这快入土的年纪,倒是养出了你这个徒弟,此生足矣啊。”
“师父您这说的是什么丧气话,道门内功中正平和,养生延年之效远胜过其他功法。以您的功夫活过百年自是不成问题。”
老道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此去可有把握胜过那照夜明?至于徐州门派你倒不必担心,他们若是真敢动手,自会有人收拾他们。”话至末尾,语气凛然中带着豪气。
李无为答道:“若是照夜明拳法在五年里不过稍有进境,三招之内我就能杀他。”
“若是他靠着乌家的拳谱踏出了那一步呢?”
“他走不过十招。”
老道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明日董和上门,你便与他同去,先回房休息吧。”
李无为点头应是,这便回房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饭不久,便听得有人敲响了道观大门。李无为打开大门,来人正是董和。
李无为拱手行礼,笑着问道:“董大哥这么早便来了?”
董和回道:“这不是急着上门求援吗?这翠微山贼寇一日不除,对我们徐州府来说便如鲠在喉,实在是寝食难安。不知李道长此时在何处?”
李无为答道:“师父此时正在大殿中打坐修行,我这便带你去见他。”
到了大殿之中,董和见了老道士便作揖行礼:“李道长,这讨贼之事拖不得啊,倒不是我董和等不起,是翠微山下的百姓们等不起,只求道长修书一封。”
老道士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对董和说道:“老道我已是金盆洗手,实难从命。但我这劣徒,”说到此处,老道看了一眼李无为,眼中尽是笑意和欣慰,“还可堪一用,还望董壮士一路上能对他多加照拂。”
董和闻言大喜过望,说道:“李道长言重了,我看他形神俱足,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想必这位…”话说到这儿,董和才想起自己还未问过李无为的名姓。
李无为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听着老道与董和的交谈,此时见董和神情窘迫,上前一步说道:“我姓李,名无为。董大哥若是不嫌弃,与我兄弟相称便是。”
董和赶忙说道:“想必李贤弟的武功不弱,哪用得着我特意看护,倒是要请贤弟多包涵那些徐州门派的酒囊饭袋,却不知道长可曾传书,请道门来援?”
老道笑了笑摇头说道:“有我这徒儿在,便不用再找援手了。”
董和听了这话,面露难色,又看了看李无为:“道长您久居深山有所不知,那照夜明的武功高绝,我亦有所不如。李贤弟尚且年少,若是再过十年,定能胜过那照夜明。可是现如今还是得请道门高人出面,这事儿才好解决些。”
李无为如今不过舞象之年,即便他从小习武,满打满算不过十余年,且不谈与人搏杀的经验和对自己招式技艺的磨砺,单论真气便要比那照夜明差了二十余年。若要说他能杀死照夜明,整个江湖九成九的人听了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
李无为闻言说道:“那不妨我与董大哥切磋一番,也好让董大哥心中有个底。”
董和微微一怔,只当是李无为少年心气,听了他的话后心有不甘,便觉得切磋一番也好,挫挫李无为的锐气,不然以他的心性,讨贼的路上恐怕也会横生事端。李无为落败之后,也好给老道士一个写信求援的台阶下。
董和心中主意已定,这便说道:“那我定要向贤弟讨教一番。”说罢,摆了个请的手势,脚尖在地上轻点两下,便到了大殿前的空地上,手上也已握住了那乌黑短棒。
李无为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但却并未比董和慢上半分,两人几乎同时来到了空地之上,相对而立。董和见状不由赞了一句:“好俊的轻功。”昨日李无为上房顶未发出丝毫声响,他便已知晓李无为轻功不俗,但此时明白还是低估了李无为。
李无为负手而立,眼带笑意说道:“董大哥谬赞了,不知大哥擅用什么兵刃?我久居深山没见过世面,从未听闻过如大哥手上这短棒一般的武器。”
董和激活手中短棒的机括,只见那短棒延伸变长,又有亮银枪头冒出:“这是鲁班坊的试作品,并非什么上等兵刃,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图个方便,贤弟不用兵刃?”
李无为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教了我不少,但我私心偏好拳掌和剑法,剑此时在我屋内与行李放在一处,也不劳烦董大哥再等这一段时间了。”
董和只当他年轻气盛,也不再劝他:“好,那我们这便开始吧。”
二人相对而立,董和双手持枪,枪头下压,人已半蹲,李无为仍是负手,身形松散。
过了片刻,董和气机锁住李无为周身,见李无为仍不作防备之态,不由得出言提醒道:“此乃我家传绝学八宝亮银枪,贤弟小心了!”
长枪直刺,势若迅雷,亮银枪尖在空中闪过,仅这一记直刺,便能看得出董和武学根基扎实,丝毫不像半路习武之人。若换了木杆长枪,此时已能看见长枪闪动之间枪花乍现。
李无为在枪尖即将临身之际,身形转瞬间由松散变为紧绷,侧身闪过这一枪,动作之险不由让人暗捏一把冷汗。
董和欲变招侧挑,但真气运至枪身只觉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李无为右手又已然搭在了枪身之上,变招之举自是无从谈起。
此时李无为欺身上前,左手并指作刀,随枪身而上。董和心知他要夺枪,右手死握住枪柄,抬起左手,提起真气出掌向李无为打来。
李无为同样左手抬起,两人对上一掌,董和只觉李无为真气宛若海潮连绵不绝,心中大惊,一股沛然巨力袭来,右手不由得松开了枪身,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再看李无为正持枪立于场中,董和摇头苦笑道:“没想到贤弟武功如此之高,之前出言不逊,倒是愚兄孟浪了。”
李无为说道:“董大哥何出此言,若非大哥出言提醒,泄了一口气,露了破绽,我也未必能够取胜。”说着将手上长枪递回给董和。
董和心里明白李无为此言不过是给他台阶下,但仍不由得面露喜色道:“贤弟过谦,过谦啦。”接过长枪问道:“不知我们何时启程?”
李无为答道:“我这就去向师傅辞行,取了行李便出发。”
董和心想师徒二人离别之际,想必有诸多话要说,自己一个外人自是不便在场。这便开口说道:“那我便在道馆门口等着,来时早已差人备好快马。”
老道士此时仍在大殿中打坐,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开口问道:“赢了?”
“赢了。”
“可有所收获?”
“可惜,若是枪再快上一分兴许就够了。”
“不必遗憾,此行艰险,想来不会让你一无所获。”
“那徒儿这便去了,您千万保重身体。”李无为自打被老道士捡到,还从未离开道观独自远行过,此时不免有些担忧。
老道转过身来看见李无为脸上的担忧之色,楞了一下笑骂道:“去去去,我身体硬朗着呢,哪用得着你来担心,倒是你多加小心,注意那些门派的人。”
李无为点了点头说道:“徒儿知道了。”
老道眼中含笑看着李无为,良久之后说道:“等讨贼结束,不必急着回来,先去道门走一遭罢。”
李无为应了一声,便回屋拿上行李出门去找董和了。到了观外,董和早已牵马在门前等候多时,见到李无为出来,这便翻身上马。
李无为倒是未曾骑过马,提起轻功掠上马背。马儿受惊,前蹄扬起,不住地嘶鸣。李无为靠着功夫倒并未被马儿甩下,只是一时不知所措。
董和见状哈哈一笑引马上前,安抚好这匹受惊之马,又指点了李无为骑马的姿势,二人这便出发往徐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