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书房。

赵歇在这里，接见墨家钜子二弟子公孙辟离。

公孙辟离年纪跟赵歇相若，身穿粗布衣服，表面看上去，跟平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行礼后，公孙辟离首先问道：“敢问赵王，墨家所倡导之‘兼爱’，不知你可认同？可愿意在赵国推行？”

尽管他是被赵歇的技艺吸引而来，但还是会明确墨家思想主张，跟以往一样，若君主不接纳其主张，其它便再难说下去了。

所谓“兼爱”，跟儒家所倡导的“仁爱”，有着不同含义。

兼爱是完全的、不分彼此、无差别的，主张爱无等级差别，这根本行不通。

墨家思想主张有兼爱、非攻、节用、明鬼、天志等。自墨家创立以来，最难让统治者接受的是“兼爱”，封建社会尊卑有序，怎么可能不分阶级无差别地爱。

公孙辟离首先抛出兼爱，是要贯彻墨家的组织要求，对于技艺的兴趣，只能先忍着。

赵歇早就预料到，墨家的人会问及此问题，他早就有相应对策。墨家除了思想主张外，亦十分注重科学技术的研究和实践，他先回避谈论思想主张方面，以科学技术作为突破口，先吸引对方。

古代科技落后，现代中学里的物理、化学、生物知识，凝聚人类数千年来科学研究的智慧。在现代中最基本的常识，在这时期说出来，便会是惊世骇俗的言论，甚至会颠覆人们的认知；根据现代基础理工知识制造出来的物品，便能成为重大发明创造。

赵歇不直接回答，说道：“公孙先生，你可知物体可分为何种状态？”

状态？公孙辟离首次听过这个词，皱皱眉头道：“世间万物，分为有生命和无生命两种。人和动物、植物皆是有生命，其余是无生命之死物。敢问赵王，你是否认同墨家之‘兼爱’？”

赵歇仍然不直接回答，继续道：“你只是回答物体之种类，而不是状态。世间万物，分为固体、液体、气体这三种状态。”

“固体、液体、气体？这是何意？”

公孙辟离果然被吸引了，不再追问原本问题。

赵歇答道：“所谓固体，是有比较固定的体积和形状之物体；所谓液体，是有体积而无固定形状；所谓气体，是既无体积亦无形状。”

赵王的解释，公孙辟离顿感新奇与奥妙，求知欲顿时被激发出来。

“世间竟有气体这种物体？”

对于固体和液体，当赵王讲解出来时，公孙辟离很好理解，当说到气体，这就不是他能立即理解的，世间竟有这种物体。

赵歇提示道：“公孙先生，你所见到何物，是不分体积大小和形状？”

公孙辟离凝神沉思，很快就想到了，高兴道：“水烧开有东西冒出、烧火时会有烟，这便是气体？”

赵歇竖起大拇指，点头肯定。

将世间万物划分为三种状态，这种方法太准确了，公孙辟离为之拍案叫绝。

作为钜子的二弟子，公孙辟离善于发现问题、思考问题，脑海中立即冒出相关问题。

“草民斗胆问赵王，为何水烧热后会有气体冒出？”

固体、液体、气体三种形态转化，属于最基础的物理知识。

这种问题，包括他在内的墨家弟子，有许多人都思考过，从来没人能做出解释，根本无从解释。

“物体三种状态，并非固定不变，达到一定条件会发生转化。液体转化为气体，称之为‘汽化’。”

赵歇说到这里时，略为停下。

公孙辟离的求知欲已彻底被激发出来，立即追问液体汽化的条件。

赵歇将现代物理学对蒸发的解释，通俗地讲解出来，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知识，让公孙辟离为之入迷。

“照这说来，冰雪融化乃固体转化成液体，是否称为‘液化’？水结冰乃液体转化成固体，是否称为‘固化’？”

公孙辟离很快想到了相关方面现象，急急问道。

赵歇答道：“前者称为‘融化’，后者称为‘凝固’。”

公孙辟离再问道：“为何冰雪融化时，比下雪时更冷！”

墨家弟子之间，时有学术讨论，许多弟子提出过各种问题，公孙辟离曾听某弟子提出过这个问题，没有人能解答出来。

赵王给他带来惊喜，对于以往无法解释的问题，让他看到了解答出来的希望，非常迫切想知晓答案。

这些常识对于赵歇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要解释这问题，首先要了解一个词，称为‘温度’，你能否猜出温度是何意？”

公孙辟离随即沉思起来，他问到为何冰雪融化更冷时，赵王才说出这个词，那会不会跟冷和热有关？

“大王，草民只能想到，温度或许跟冷和热有关。”

“聪明！”

赵歇赞赏着，古人的智慧不会比现代人差，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现代所学的知识，集合了数千年人类智慧结晶，还不一定就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墨家弟子。

“所谓温度，是用来衡量冷和热的程度。温度越高便会越热，反之便会越冷。水烧开时的温度为一百度，水的凝固点为零度，只有这个温度以下，才有可能结冰。为何冰雪融化会更冷？因为要吸收外界热量，使冰雪达到零上温度才能融化，故此会更冷。”

赵歇的解释，对于公孙辟离来说，好似那雷霆乍震，石破天惊。

“这么说来，周王室的‘凌人’，在冬季采冰藏入地窖，夏季再取出使用，让房屋凉快，便是这个原理！”

公孙辟离勤于学习、善于思考，很快就通过原理解释所听过或见过的现象。

在周朝时，设立了“凌人”一职，掌管藏冰之事，是专门给周王室贵族夏天降暑。将采集的冰块藏于极深的冰窖之中，冰窖见不到一丝阳光，四壁则被棉絮或布料层层盖住，防止冰气不被墙壁吸收散发，等来年夏天打开冰窖，将冰块取出来使用。

“大王，那在夏季时温度是多少？冬季温度是多少？现在温度又是多少？”公孙辟离再好奇地提问。

“拿赵国来说，盛夏白天最高温度有三十七八度，晚上二十二至二十六七度不等；冬季时晚上最低零下十五度。今日温度，白天最高约为十度，晚上约为零下五度。现书房内约为五度。”

赵歇所说，是基于在现代时对河北气候状况的了解，再结合以前那个赵歇记忆，以及现在对外界气温的感受。

赵王所说，为公孙辟离开辟了知识的海洋，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兴奋。

“大王，为何会有春夏秋冬四季？为何太阳从东边出来、西边落下？为何寒风是从北方吹来？为何…”

公孙辟离迫不及待地要将以往解释不了的问题、现象，全部都让赵王解释出来，又一连问出五个问题，就像是勤奋好学的学生，向老师请教问题。

赵歇并未直接回答，他是要成功激起公孙辟离的求知欲望，让对方欲罢不能，只能通过自己寻找答案，现在已经做到了。

“公孙先生，你们钜子在何处？让他来见我，我会你们解答更多问题。”

赵歇要说服墨家钜子，在让墨家为己所用，现在已成功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