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长孙涣一干人都被抬回了各自府中。
长孙府,主屋书房之内,长孙无忌正于案几前,在写着书法字帖。
管家接回长孙涣之后,就来此禀告事情详情,长孙无忌一边写着一边听着,神情自始至终都未变。
等管家说完事情始末,他才提笔直腰,看着刚才所书,淡淡道:“陛下已然判定,那就让涣儿好生在府内养伤。”
家主就这么淡淡的一句,管家应诺离去,心里也琢磨不透家主内心。
等管家离开之后,长孙无忌才置笔于架,来到炭盆之前,烘烤冰冷僵硬的双手。
古井无波的脸上,此时才有了阴冷之色,眼里透出思虑复杂。
这两个多月,长孙无忌感到非常的不顺,似乎一切都是从冲儿失踪开始。
随着冲儿被杀,很多事越发的诡异,就如同宇文家煤矿被人为破坏,造成巨大损失,但此事件很多人都认为是他所为。
长孙无忌感到很憋屈,百口莫辩,而这一次造成他罢职,宇文家嫡系子弟于青楼妓馆内被杀,更是让他意识到,暗中有人在盯着长孙家。
杀死一个宇文家子弟,长孙无忌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未曾出手。
没想到却是被人提前动手,把水搅浑,越发让人看不清真相。
这背后到底是谁呢?
这些天长孙无忌都在思虑此事,但始终想不出谁会出手。
要说哪些势力从中得利,那多了去,军政两方,世家门阀,似乎都能够得利。
难道长孙冲这个准驸马一出事,就有人按捺不住,想把长孙家拉下来?
就算没了嫡长公主所代表的政治地位,难道他长孙家就能够任人揉捏?
想削弱长孙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长孙皇后地位稳固,虽然太子与长孙家不亲近,但表面上并没有显露什么。
看着炙热发红的炭火,长孙无忌心里在梳理着,同时还在思考,今日之事,是不是也有人推动。
他现在任何事都开始往深处想,可以说都有些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对于今天次子长孙涣的事情,长孙无忌心底是怒火冲天,但他越是怒急,表面上却越不显。
他要压制,不能冲动。
特别是在皇上皇后答应长乐改嫁长孙涣之前,他不能再有任何的错失。
今天长乐公主被惊吓昏迷,皇上的处置却是有些不同寻常,这让长孙无忌感到了一丝不妙。
韩猛屁事没有,皇上似乎还刻意淡化此事,让他很是费解其意。
按皇上之前的行事作风,惊吓到长乐公主,不可能如此处置,肯定会各打五十大板。
长孙无忌皱起了眉头…
与长孙无忌同样所虑良多的,是韦思齐。
长子被打的很惨,面目全非,腿骨断裂,但韩猛进了一趟宫里,出来一点事情没有。
他可是听说,皇上之前的雷霆震怒,但居然就这么无足轻重吩咐,各家把受伤子弟带回家管教,就无声无息了。
对于韩猛,韦思齐看到长子那惨样,心里可谓是憎恨至极,但现在不能报复,皇上的态度很反常。
还是先观望,以后伺机而动,报仇雪恨。
与长孙无忌以及韦思齐不一样,丘行恭那是暴跳如雷,他现在本就因遭人参奏弹劾,被革职为民,待在府内无所事事。
所以,看到被抬回来的儿子丘神绩,他是立刻召集私兵部曲,准备去把韩猛也打残,甚至于打死算逑。
最后是被其弟丘行淹给拦了下来,现任工部侍郎的丘行淹,给哥哥分析了一番利弊。
才把丘行恭按捺住,已经革职小半年,也应该快复职,如此当口,千万不能再被人找到借口把柄。
丘行淹见脾气暴躁的二哥,已经冷静下来,也是松了口气。
夜幕之际,长安城西开远门外,走来一对年轻夫妻。
男子虎背熊腰,虽衣衫破旧,却面貌英挺,有一种刚毅不凡,只不过似乎被生活所迫,而显得眼神黯淡。
他妻子秀气温婉,有一股书香气息,很显然出自高门大族。
两人背着包袱,风尘仆仆,步履蹒跚,尽显疲惫之色,进入城中,转了一会,更是神态茫然,长安城的繁华,使得他们有些无措。
一路而来,盘缠已尽,夫妻俩此时饥肠辘辘,却是茫然不知何处去。
本是来投奔同乡贵人,但却不知贵人住何处,寻人打听,接连几人都称不知。
眼看着天色尽墨,一处处灯笼高挂,夫妻俩明白今晚只能寻一处避风之处过夜,待到明日再慢慢打听。
在街道上是不能过夜的,巡城卫会赶人,只能进入坊中,终于,夫妻俩找到一处大府邸门旁。
此处门楼高大,台阶旁正好可以避风,而且大门口高挂着灯笼,也可以照亮。
年轻男子可不想让妻子待在黑暗处,对一个陌生的巨城,他也是非常谨慎小心。
两人取下包袱,男子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破烂的皮毛褥子,垫在台阶角落,让妻子坐下休息。
“娘子,你先息着,待我去问问这一家贵人,能否讨些吃食…”
男子语气充满了愧疚,娘子顶着族内压力,嫁给了他,而他却无法让娘子过上好日子。
身为一个昂藏七尺男儿,实在是无颜面对。
年轻女子闻言,抬手拢了一下乱发,看着丈夫那愧色,她很难过的说道:“仁贵,你无需与人低声下气。
妾身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我不想看到你那般委屈。
以你之才,若不是我拖累,何至于此?
是我连累了你,每次看到你与人低声下气,受尽奚落而强忍,妾身就心如刀割,还不如死去,不再让你这般的忍气吞声…”
女子说到此处,已然泣不成声。
薛仁贵仰天长叹一声,但却是无可奈何,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就是最现实的,而他空有一身本领,却是无处施展。
看着发妻抽泣无声,他更是难受至极,不免心中悲苦。
但就在此时,府邸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一条可通一人的缝隙,一名仆役打扮的青年,出来查看。
想来是因为两人言语及长叹之声,被府内值守家丁听到。
看到仆役过来,薛仁贵就想抱拳打招呼,想让对方通融一二。
不过没想到的是,当那仆役看到两人模样,以及那铺在地上的破褥子,就对两人笑道:“二位是流民吧?在外面过夜太冷了,到府内先安顿一晚。”
“不可,粗鄙之人,进府多有不便,容我夫妻二人在此,已然感恩,若是府内有剩余吃食…”
薛仁贵想要点吃食,不忍妻子挨饿,至于进府,他却是有些疑惑一个仆役家丁,如何敢私自放人进府过夜?
不过他话未说完,仆役打断笑道:“我家郎君良善仁义,交待下来,若有流民夜晚无处去,可入府杂役房过夜,并且交待一定要安排吃食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