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报纸虽然日期不同,但翻开的页面上如出一辙的,都有关于国家文物工作的报告。
所以…此人就是通过这些宏观的政策调控,嗅到气息,笃定古玩将会兴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有些可怕了!
毕竟这年头的人的思维模式非常僵化,堪称古板,“抓住机遇”这种名词,甚至可以说都没出现。
“真名你知道也没意义,就叫鬼哥吧。”
既然找到正主了,郭永坤也没有跟他唠嗑的想法,毕竟肚子里还憋着火呢。
开门见山道:“有一副字,我的人已经下了订金,却被你的人插手拿走了。这事走哪里去说,都坏了规矩吧?”
“是买,不是拿。”鬼哥撑了个懒腰,随口道。
“有区别吗?”
“当然有。拿,那就真的坏了规矩,而且还犯法,但买就合情合理了,别说你们只是付了订金,就算付了钱,我们难道还不能竞价吗?”
“对,你们可以!但竞价也得双方在场吧,可你们呢?偷偷摸摸找卖家私下把东西交易走了。现在卖家想退我们钱,你觉得我们会收吗?”
鬼哥摊摊手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是你们跟他之间的事,我想买,他愿卖,坏了规矩的是他,不是我。”
“你要这样讲,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郭永坤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鬼哥却是不急不躁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你这一屋的古董留不住了。”
鬼哥的脸上渐渐冷淡下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后,道:“这事你说了能算?”
“我不能。但政府能,上面目前正在大力开展文物保护工作,要是知道你手里有这么多古董,你觉得你还能留得住吗?”
“啪!”
鬼哥终于怒了,踹开椅子站起,冷声道:“小子,我的古董保不住,你那一屋子就能留下?”
“我没关系呀,我收古董本就是爱好,搞收藏而已,没想过靠它们发财,换几张证书来也不错。”郭永坤笑着说。
鬼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只是很可惜,他失望了。
直觉告诉他,这小子不是在扯谎,逼急了他真能干出这事。
小屁孩一个,哪来这么成熟的雅致,花这么多钱、这么大精力,收古董就为搞收藏?
“你这么赤裸裸地威胁我,就不怕走不出这间屋子,要知道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此话又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而且的确有些吓人,这年头的人行事,可不能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待,一言不合、血溅当场的事情屡有发生!
但郭永坤既然深知这一点,还敢过来,岂能没点凭仗?
呵呵笑道:“不怕,因为我来时已经跟至少五个人打过招呼,说了我要去哪里,要去见谁。哦对了,路上还遇到我们村的支书了,他也知道。”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收敛起笑容,眼睛直视着对方,一字一顿道:“所以…你能奈我何?”
“小小年纪,好深的心思啊!”
“彼此彼此罢了。”
郭永坤耸耸肩道:“再说,我进来时已经数过,你这院里加你一个,拢共也就9个人,而我们这边有14个,真干起来,鹿死谁手还真的不太好说。最起码,你…肯定干不过我。”
是的,就是这么霸气!
鬼哥虽然算不上瘦弱,但人跟人打架的时候,到底能不能吃准对方,其实心里大抵是有数的。
不吹牛地说,郭永坤有把握半分钟之内把他干趴。
这都是抛开腰间的家伙事儿不提的情况下。
真当他下乡五年的再教育是白教育的?
有时候为了抢工分,一百五十斤一担的谷子,能挑在肩上一溜小跑。
所以这年头长期生活在城关里的人,除去那种天赋秉异的外,论打架,郭永坤还真的不怂谁。
鬼哥突然呵呵两声,笑了起来,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不错,你小子够胆!行,就冲这个,我让一步,给你一副字。”
他特意将“给”,加了重音。
然而郭永坤却并不领情,“不好意思,你要是有兰亭序集,我还可以考虑一下,要是没有…我就要那副黄庭坚。”
鬼哥差点没被他气乐,还兰亭集序,倒真敢讲啊!
不过听完后,也挺惊讶的,“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看过那副字,就凭手下人的汇报,就能确定他是黄庭坚的字?那你手下的眼力见未免也太高了吧,我跟你说实话,我倒现在都不确定!”
“你?还欠点火候。”
“…”
望着鬼哥两眼朝墙壁上悬挂着的青铜剑上瞟的模样,郭永坤淡淡道:“字拿出来吧,我自然有办法确定真伪。要是假的,送你了。”
鬼哥又收回目光,讲真,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动了杀心,他可以忍受这小子的狂傲,但不能容忍对方在专业领域诋毁自己。
此刻倒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小小年纪,莫非真有那种本事?
一时来了兴致。
正如他所言,那幅字他还没研究透,无法确定真伪。
“等着。”
撂下一句话后,鬼哥走出书房。
过了几分钟,折返而回,同时手中也多出一副卷轴。
继而清空书桌,小心翼翼在上面铺开。
这副字居然还裱过,边是白的,写字的纸则是草黄色,一抹飘逸如仙的字迹映入眼帘,只是…写的什么鬼,郭永坤一个字看不懂。
毫无疑问是狂草。
瞅了又瞅,才勉强辨别出一个“山”、一个“岁”,和一个“之”字。
是个短章,字不多,也就几十个,底下留有落款——元符二年黄庭坚。
这几个字倒是看懂了。
在郭永坤看来,这幅字已然真的不能再真,感觉就很牛逼的样子,而且连署名都有了,还能有假?
奈何他的感觉终究不能作数,大概也听说过我国古代不少人喜欢玩临摹,而古玩造假也并非近代才有的产物,其实老祖宗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就已经玩得很溜。
明清时期仿的唐宋古玩字画,简直不要太多,只不过放到如今,它们也成了古董罢了。
“等着。”
郭永坤同样撂下一句话,出门找援兵去了。
不多时,罗四在他的搀扶下走进书房。
“四爷,你瞅瞅。”
还哪需要郭永坤说,罗四瞥到书桌上的字时,昏黄的老眼已经亮了,早就埋头开始观摩起来。
俩人都没注意到的是,当听郭永坤喊四爷时,一旁的鬼哥却是略有惊讶。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视线全然不在桌面上,而是在罗四身上。
“运转龙蛇,神闲张狂,纵横潇洒,一气呵成,妙啊!比之张旭都不逞多让。”罗四赞叹道。
郭永坤心头一喜,这么说是真的?
张旭他听说过呀,草圣嘛,这个黄庭坚居然这么犀利…咦~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
“四爷,你见过张旭的字?”
郭永坤的眼神亮得吓人,书圣的字搞不到,草圣的搞一幅也不错嘛,怎么的都能做个镇馆之宝!
是的,馆。
他已经想好了,等积累够了,将来想办法弄家私人博物馆,不仅能消除一些不必要的隐患,还能满足收藏欲望,尽情显摆,岂不妙哉?
也不是没人这样干过。
罗四白眼一翻,哪里不清楚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在想什么,正准备嘲讽他两句,有人却抢先开了口。
“这位…四爷,你可姓罗?”鬼哥用那种小心翼翼地口气问。
“对。”
“晚辈见过罗四爷!”
别说罗四微微一怔,就连郭永坤都给吓了一跳,你敢信吗?
这家伙居然直接跪了。
是的,双脚跪地,还用力一拜,就好像见到祖宗一样。
“你是…”
罗四上下打量着他,对于这个后生却是半点印象没有。
“家父李世海。”
“哦?”罗四眼前一亮,赶紧上前搀扶,“你是世海的儿子,那小子当年不是去北方了吗?”
鬼哥一脸激动得拉着他的手道:“对,当年世道不太平,家父又惹了仇家,只好远离家乡避难,后面在北方认识了我母亲,就定居了下来。”
“那他现在回了吗?”
罗四同样有些激动,显然与鬼哥的父亲交情不浅。
“家父他…前几年突发心脏病过世了。”
“这…”
罗四表情黯淡,喟然长叹。
所幸像他这样的人,只怕老早就习惯了生死离别。
俩人又聊了一阵儿,郭永坤也终于听出点意思,原来鬼哥的父亲李世海,过去是四爷的门徒。
所以从道理上讲,这家伙该喊四爷一声“师公”。
怪不得见面就是一记大礼,而且还对古玩如此有研究。
只能说河东这一亩三分地界儿,说大还真的不大。
郭永坤赶紧收画,本还有些担心对方得知是真迹后,会临时反悔,现在有这层关系在,算是妥了。
鬼哥看着他的动作,也是止不住的心疼,黄庭坚的字啊,何其难得?
“师公,这么说确实是真迹?”
“不错。”罗四点头道:“而且是黄庭坚晚年的一幅精品,恣意豪放,笔锋已臻大成,独树一帜。”
鬼哥一听这话后,酸溜溜望向郭永坤。
别瞅啊,没你的份儿,郭永坤赶紧遁走。
却是没走成。
因为鬼哥硬拉着他们在这里吃饭,人家毕竟祖孙重逢,郭永坤也不好推辞。
饭桌上三人推杯换盏,鬼哥虽然与罗四相聊甚欢,但注意力却从未离开过那幅已经交给王子强等人妥善保管的字上。
“小坤…”
他也顺着罗四叫了,笑着说,“你有四爷帮忙座馆,好东西指定不能少,以后还会更多,干脆就把那幅字匀给哥哥吧。
“你别看我这里东西不少,但都是凑数的,真没什么能镇场的宝贝。
“放心,哥哥也不让你白忙活,价格你随便开。”
随便开?
这三个字就说得很有诱惑力了。
奈何郭永坤没兴趣,但逗逗他倒也无妨。
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鬼哥自然不会以为是一千了,自顾自地抿了一杯酒后,咬着牙道:“好!”
“我说着玩的。”
“…”
自然免不了被鬼哥一顿爆捶,但这也让郭永坤对他的财力有了一个重新认识。
干嘛使了,这个年代就这么有钱,一万块扔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