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绿皮火车,库器库器得很慢,那闷罐车…简直就是乌龟在爬。
才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开了足足四个钟头,这你敢信?
郭永坤感觉自己蹬自行车都比这快。
而且还能活着下车,得承蒙老天爷的关照。
别以为这是什么大话,这年头在火车上,憋死人、踩死人的事情,屡有发生,特别是在羊城那边。
江州,一个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江南名城,长江中游的重要港口,有着“三江之口,七省通衢”的美誉。
郭永坤刚出站口,便瞅见举牌迎接他的大兄弟。
从这一点上看,80年代至少还保留了一些,真挚淳朴的东西。
拿出介绍信,让对方过目…
这是必要程序。
要知道,在80年代初期之前,我国可没有身份证那种玩意儿。那出门办事,该怎样确认身份呢?
这时,就要用到单位的介绍信。
甚至到1985年,第一代身份证开始普及时,介绍信依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其作用也远大于身份证。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买机票,光有户口簿和身份证,那可行不通,必须持有单位介绍信,提前很久开始申请。
总而言之,一信在手,天下我有;没信在手,寸步难走。
有了介绍信,才可以在热门景点找到住宿的地方,才能购买团体火车票、汽车票…
介绍信上的红色印戳,没人会怀疑它的真伪,拥有绝对权威性。
而且最具时代特色的是,此时我国各体系内的关系十分友好,譬如粮食系统、工商系统…手持介绍信,就可以直接去对口单位的介绍所下榻,甚至免费吃住。
更有热情的单位,还会派专人接待,陪同去景区参观,游山玩水什么的。
而显然,郭永坤此行运气就很不错,恰好碰到一个纺织体系内的热情单位。
“小郭同志,这次公干的地点是?”
负责接待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青年人,约莫三十左右,边分头,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确实很适合这份工作。
他得先问清对方的目的地,这才好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庐山。”
“哦?”
康博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到庐山,那明显不是公干,而是公派旅游的嘛,脸上,甚至多出几分敬意与艳羡。
要知道,通常能享受这种待遇的,基本都是老同志,如此年轻的,实属罕见。
这说明啥?
说明对方绝非常人,指不定到自己这个年纪时,已手握相当权柄了,顿时打定主意,必定好生接待。
“行,那就直接去庐山,我们厂是那边的老相识单位,有些关系,不难安排。”
郭永坤笑了笑,如此正和他心意。
至于他为什么去庐山…
当然是去拍照的,不然带相机干嘛,对吧?
庐山距离江州城区并不远,也就十来公里的样子,所以康博并不着急,强烈建议先吃个午饭,尽一下地主之谊,那…
都已经半下午了,这种要求,岂能不满足他?
不过,大鱼大肉郭永坤没啥兴趣,提议尝尝地方特色。
康博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自然却之不恭。
不愧是地头蛇,边边角角都很熟悉,而一座城市的真正美食,藏在哪?
自然是胡同巷子。
“小郭同志,你别看这地有点破,但整个江州最好吃的小食,全在这。”
到地后,望着周围嘈杂的坏境,康博还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但郭永坤这种老饕,岂能不懂这个?
当即表示自己就好这口。
康博大喜,带着他不作停留,直奔目的地——江州茶饼。
来到江州,若没吃过茶饼,大概就是白来的,作为一种极具地方特色的小吃,深受当地人喜爱。
而这家灶台架在门口的小店,敢以地市冠名,想来手艺那是相当了得的。
郭永坤顿生期待。
“劳假,来裹擦病、一封修水哨子,一裹炒米粑,再来两弯炒粉,一聘汾酒!”
江州方言属于地道的淮南官话,很令老百姓骄傲,倒也不难听懂,基本就是普通话降个调、错个音的意思。
但也正因如此,日后便慢慢被普通话同化掉,以至于年轻一辈中,能说一口标准方言的,少之又少。
不得不说,令人惋惜。
两个人而已,叫这么多东西,实在太热情,抱着浪费可耻的想法,郭永坤也只能敞开肚皮吃。
先尝了一只康博极力推荐的茶饼,以精粉、芝麻、茶油、桂花、饴糖、白砂糖等原料制成,入口酥脆,甜中带香,确实是一道顶好的小吃。
不过,放在吃饭时享用,郭永坤就不太适应。
修水哨子,名字挺稀奇,据康博介绍,源自一个传说…
因江州近水,常有水涝,相传夏禹时期,山洪爆发,冲毁农田和村庄,庄稼颗粒无收,农民只能上山采摘野菜野果充饥。
后大禹赶来,组织人们治理好水患,农民感谢他的恩情,就想拿些东西为其送行,可又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
这时,便有一老农出了主意,派人山上挖野山芋、打野兽,以芋粉作皮,兽肉为馅儿,制成一种上尖下圆的食物,取名哨子,上奉大禹…
味道着实不赖,郭永坤一连吃掉两只。
接下来,就是炒米粑。
这东西与修水哨子异曲同工,也是面中裹馅儿,只不过用的是糯米,摊成薄饼状,薄如纸、明如镜、软如糕,确实让人吃了还想吃。
至于炒粉就不用提了,江州人好粉,向来有“粉中战斗机”之称,就跟河东人喜食热干面一样。
一杯当地产的汾酒,搭配这些美食,吃得不比山珍海味差,唯一比较可惜的是…
没有啤酒,不然更得劲。
奈何,这年头啤酒是真的难买,工厂少之又少,据说奉天那边的酒池底都刮空了,结果里面躺了个人…
申海那边的光明牌啤酒,外地人根本买不到,得拎空瓶过去换购才行。
郭永坤没敢多喝,又要了杯开水,毕竟出门在外。
酒足饭饱后,俩人便结伴乘交公,前往庐山。
庐山地区此时还是一个县,并未成市,游客也远不如日后那么多,俩人在山腰上的牯岭镇下车时,过路行人寥寥无几。
“小郭同志,你看是不是先在这边,把住宿安排一下?”
“山顶,有办法吗?”
这年头想住上庐山,绝非易事。
普通老百姓根本不必指望,想想那上面的房子都是谁的,也就清楚了。
庐山上的第一栋别墅,是1870年由法国传教士兴建,位于北麓的莲花洞附近。
有一就有二。
随后1895年,又有英国传教士相中此地,强占长冲山为租界,在海拔千米的牯岭上,建起第一座西式别墅。
自此,在与不列颠群岛潮湿、多云的气候相近的庐山上,便像抹了菌一样,欧式别墅一栋一栋长出来,英美俄法等国的牧师、商人,纷纷来庐山建屋避暑。
芦林是俄租界、猴子岭是美租界。还有其他各种界,分布在西谷的西半部、橄榄山、小天池、女儿城,以及太乙村…
在20世纪20年代,庐山上就已拥有20几个国家的别墅样式,总计800余栋,堪称“万国别墅博览馆”。
然而,咱们自家的别墅…却少之又少。
这年头对外开放的别墅,似乎只有一家庐山云中宾馆,而且还是涉外的。
那里,则正是郭永坤此行的目标。
因为电影庐山恋剧组,就驻扎其中。
“山顶啊…”
果然,康博尬笑一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早前还吹过牛皮。
“要不行就算了。”郭永坤笑着摆手,也不强求,知道事情不太好办。
说不得…只能当回狗仔了。
“不不,我们可是市重点单位,虽然有点麻烦,但还不至于办不到。”
哪知峰回路转,康博硬着头皮道:“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坐坐,我打电话跟厂里反应一下,弄个文件?”
“不会太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自家兄弟,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肯定要吃好住好玩好。放心吧,也就咱们厂领导一句话的事!”
于是,俩人来到镇上的一家供销社。
康博进去找电话了,郭永坤便买了瓶崂山可乐,坐在店门口的长条凳上,慢悠悠唆着。
你还别说,多年没喝,味道依然挺赞。
带有层层的中药香气和回甘,其口味的复杂程度,甩可口和百事十条街不止,甜味悠长,并不粗暴,指不定还有滋补效果。
天知道这个诞生于50年代的老牌子,到底是怎样没落的,如同健力宝一样,时也命也。
“小郭同志,搞定了!”
哟,倒还真没充大头。
不愧是国营大厂,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