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这一块,何瑾从来不是内行,无论今生还是前世。
但虽然不懂,脸皮却极厚。看过一些电视节目后,他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理论:茶道嘛,手底下怎么回事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个气势!
当下面对汉代名儒才女,他也丝毫不露怯。一套面无表情的烧火,面无表情的倒水,面无表情的洗茶,面无表情的泡茶分茶......
蔡邕和蔡琰也真被震住了,毕竟这炒茶,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尤其看到蜷曲的茶叶,在热水中慢慢翻滚、舒展,水的颜色也慢慢变化,别有一副赏心悦目的感觉。
然而就在此时,何瑾又将泡好的茶倒了!
就在他们心情也跟着起伏,想要问询的时候,何瑾的脸色却仍旧丝毫不变、自信从容,仿佛那茶就该被倒掉,用来酝染第二泡茶......
终于等何瑾将泡好的茶,非常有礼貌地推到眼前时,他们的心情其实也已被泡过了一遍,不敢再小瞧这新颖的茶道。
而何瑾,则一副谦逊中带着莫名自傲的神情,才伸手示意道:“世叔、世妹,请品尝......”
父女俩随即对视一眼,入口细品,果然感觉口齿生津。虽有淡淡的苦涩,可随后便是说不出的清香。
那股清香顺着喉咙咽下,又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熨帖了一番。
当下,蔡邕满意地点头,道:“贤侄果然好手艺,老夫从未想过茶还可以这样,虽没了浓烈的口味,却朴实中见真实......”
何瑾便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捧起自己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开口道:“世叔,饮酒需乎酣畅,然则饮茶则宜乎淡雅。”
“茶叶之物,得天地灵气而生,用心饮之,能使人清醒而宁静,乐不思乱。相对于酒的烈,茶正是以其淡才使人荡心涤肺、洗脱尘俗。”
“倘若茶中加入诸多香料,以俗味掩其出尘之香,则茶就不再是茶了。那般饮来,又有什么趣味?”
蔡邕听了此话,不由又饮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回味片刻,眉头一展:“果然别有一股草木之香。想不到贤侄小小年纪,竟是如何高洁识邃之人。”
何瑾这才抛出大招,道:“非是小子聪慧,是梦中神人所授,自与之前茶汤不同......”
“哦?......竟是梦中神人所授,怪不得,怪不得如此玄妙。”
一听这个,蔡邕当时神色再变。本来还觉这炒茶有些不习惯,可听闻是神人传授的法子,心态立时不一样了。
一旁静静听着何瑾吹牛逼的蔡琰,表情不由哭笑不得:比起蔡邕来,她可始终对何瑾保持着一分警惕。尤其今日先那么刻意烹茶,又一番说辞的,早就让她瞧出了猫腻。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感到无力。
首先何瑾一番说辞,真有那么几分道理。另外就是这新颖的炒茶,也的确很合她淡雅的口味。
再配上精美的茶具,各色好看怡口的吃食烘托,一下使得炒茶高档了不少。
她都不知道,这小子为何这般厉害,真的是......好气哦。
“贤侄送来这般新颖的好茶,老夫便愧受了......不过今日前来,难道只为了这品茶一事?”品完茶,蔡邕又急不可待地说道。
何瑾当然明白蔡邕在想什么,随即佯装有些痛苦的样子,回道:“世叔挂念天下文治,小侄敬重不已。”
“然启蒙一文既要朗朗上口,浅显易懂。又要将包罗万象的道理,潜移默化地隐藏其中,小侄毕竟一人智短,恐力有不逮......”
看何瑾又在吊自己父亲的胃口,蔡琰再也忍不住了,道:“世兄如此说来,已是有了腹稿或前篇?”
蔡邕闻言也双眼陡然一亮,道:“不错,贤侄若非已有了腹稿和前篇,又怎会发此感慨?......既然一人智短,不若便说出来,或许便可众人智长?”
何瑾心里都快乐开花了,就喜欢蔡琰这种明明看不惯自己,却还干不掉自己,偏偏有时还神助攻的时候。
沉吟了一下后,便道:“既如此,那小侄便献丑了。这第一句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单是短短十六字出口,蔡邕的神色又双叒变了。
毕竟这十六字既大气磅礴,又通俗易懂。上来道出天地日月变化,立意高远,让人莫名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最主要的是,蔡邕也写过劝学篇的。
可默默将自己诘屈聱牙的文章,跟何瑾的一比,顿时觉得这十六字更加朗朗上口,孩童也会忍不住有探知的欲望。
而他这里还只是震惊,蔡琰那里就是......更气了!
原来想着戳破何瑾的诡计,让父亲别被这小子骗了。可没想到何瑾竟有真才实学,而且这份凝练且渊博的才识,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年所具备的。
越是一句句听下来,她这份感觉就越是强烈。
幸好,何瑾背了二百字左右后,便痛苦地推敲起来,道:“爱育黎首,臣伐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不妥不妥.....这戎羌虽乃异族,然我华夏海纳百川、包囊四方。不可让幼童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立志教化四方,天下大同才是。”
听到这里,蔡琰已物我两忘,顺着何瑾的思路想了下去,道:“既然不可无故征伐,便当恩威并施,方能使戎羌俯首称臣。将‘臣伐戎羌’一句,改为‘臣伏羌戎’如何?”
何瑾便猛然一拍大腿,大喜过望:“世妹果然聪慧渊博,这一字之变,意思便大不相同,也正合了在下的心意!”
猛然被这么一夸,蔡琰就算觉得有些奇怪,可心中也难免甜丝丝的。
一来人性本来如此,二来她在成长过程中,蔡邕一直扮演着严父的形象,从未像何瑾这样激动又真切地夸过她。
就比如此时,听了这句后的蔡邕虽高兴不已,却仍旧没想过赞赏女儿,反而还催促何瑾道:“贤侄,下面呢?......”
“下,下面?......”这时何瑾就一摊手,为难地道:“下面就没了......”
“下面就没了?”
“嗯,下面就没了。”
蔡琰一介云英少女,听着两人老重复这话,怎么都感觉怪怪的。虽不知具体原因,但还是觉得离去比较好。
可蔡邕见状却有些生气了:“琰儿又要去何处?......贤侄这一番启蒙之文,可谓呕心沥血、字字珠玑,还不快去默写下来,以免沧海遗珠。”
“父亲!......”蔡琰也有些生气了:到底他是你儿子,还是我乃你女儿?怎么每次他来,我好像就成了外人一样?
可蔡邕一心只想着启发蒙童,当下又苦口婆心地言道:“琰儿听话,这都是为教化后人,乃士林一桩幸事!”
蔡琰还能怎么办?
只能屈辱地去研墨默写,明眸却时不时地剜何瑾几眼。
何瑾能怎么办?
只能识趣地看了看天气,开口向蔡邕言道:“世叔,天色已不早了,小侄该回去了......唉,军务缠身,也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来。”
“唉......”蔡邕便不舍地拉着何瑾的手,道:“贤侄,操练兵马的确重要。可这启蒙一文惠及天下学童,更加重要,务必要抽时间常来啊。”
说着,似乎也觉得说服力不足,鬼使神差地又道:“贤侄之前不是还说一人智短,这不同琰儿交流两句,便理顺了思绪?故而,以后不但要来,还要常来,最好天天来......”
“世叔言之有理,那小侄......便尽力吧。”何瑾却还是一脸的为难,既没答应,更没拒绝。
可当蔡邕将他送出门外,看到大门一关后,他就登时一蹦三尺高,激动地顿拳道:“哦耶!......”
史阿见状,却一脸的痛苦纠结:主公为何如此优秀?......权谋、练兵、搞那些新鲜玩意儿还不够,连泡妞都......唉!
同一时间,蔡邕则乐呵呵地回到后堂。
可蔡琰已满心幽怨悲伤逆流:“父亲,女儿已有婚约在身,你这般请他天天来后堂,女儿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呃......”蔡邕这才反应过来,随后看向蔡琰写好的那二百字,不由惋惜道:“若老夫当年没同卫家定亲,该有多好?”
“父亲!......”这一下蔡琰当即变色,可随后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迟迟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