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鹭湖村迎来了一场大暴雨。
雨水冲刷着山和村子,漆黑的天空被一道道雪色的闪电撕裂。
这种狂风暴雨十分罕见。
云染睡到半夜被雨声吵醒了,微微一动,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因为她碰到了一截温热的皮肤。
云染一下子完全清醒了,直接掀开被子,压低声音道:“江砚殊?”
她语气不善。
毕竟任谁睡到半夜突然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都会觉得影响睡眠,恨不得把人给踢下去。
“嗯,你醒了啊?”江砚殊的声音低哑而又迷糊,他很快就把她强行扯开的被子重新扒拉回去,又抱住她的腰,把下巴轻轻靠在她的颈窝,“外面漆黑一片,还打雷。”
云染:“…”
所以呢?
“我害怕,每到暴雨夜,我就会想起小时候,我妈过世了,我爸每天出去应酬,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他轻声道,“只有把自己关在衣柜里,才能有点安全感。”
系统:呕。
系统:宝宝只想呕吐!
“再后来…我爸就娶了现在的妻子。她年轻漂亮,足足比我爸小了八岁。”江砚殊的语气轻轻缓缓,他在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云染的后颈,就好像安抚着炸毛的小宠物。
“我记得非常清楚,她刚住进我家的老宅,发现花园里有一座种满了白玫瑰的玻璃花房,她就好奇地问花匠,我爸是不是很喜欢白色的玫瑰。”
云染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他正在说的故事里。
她喜欢植物,现在也像着魔一般地不断对它们进行嫁接和改良,现在已经发展到只要听到植物的名称,注意力就会不由自主跟着转移的地步。
“花匠说,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我妈刚跟我爸第一次约会,她就收到了九百九十九朵白玫瑰,把整个汽车后备箱和车后座都铺满了。”江砚殊的语调中带上了一丝轻微的嘲讽,“从那一刻开始,继母就明白,她永远无法取代我妈在我爸心目中的地位了。”
柯琼在嫁给江应天之前,多多少少也是拥有一些对婚姻和爱情的憧憬,觉得她的婚姻其实也不能算是家族联姻,更像嫁给了爱情。
但是现实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巴掌,让她看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地位。
她对丈夫又爱又恨,而江应天为人强势,又不是能够被她轻易摆布的男人,于是她就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江砚殊身上。
云染低下头,看了看他缠在自己的腰间的手臂,最后还是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嗯…过去的事,还有那些不开心的事,统统都忘掉吧。”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跟普通人不一样,倒不是因为学习任何复杂的学科都很容易上手,而是她天生情感匮乏,更趋于完美的理智和理性。
在她的世界里,万事万物都能用数据来衡量。
一旦什么都能用理性的方式来处理,那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情绪,只要解决问题就好了。
屋外雷声轰鸣,江砚殊把她抱得更紧了,语调越来越模糊:“好…我听你的。”
他原本是把下巴搁在云染的肩胛,以一种示弱的依靠姿态,可是现在又突然反手把云染带入怀里,让她贴在自己的胸膛,然后以一种抱着人型娃娃的架势又一秒入睡了。
但是,云染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
她一直都习惯一个人睡,床大点小点没关系,只要床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了。
现在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会发热还会呼吸的生物,她实在太不习惯了。
系统:亲亲,系统这边建议你,干脆点直接把他踢下床更凉爽呦。
云染:“…”
她真是太难了,她每次屏蔽掉系统,用不了半小时它就能自己跑出来,但是系统想跟她说话,就能随时随地说一大堆。
她的脑子里经常回荡着系统啃辣条和打游戏的回声。
你不踢吗亲亲?我敢说踢了之后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这样赖在你的房间里不走了。
“…算了吧。”云染抬起头,看了看他安静的睡颜,他的睫毛很长,正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眼皮底下的眼球也轻轻地转动,应该已经进入了深睡眠。
系统:…
系统:伐开心!你这个大骗砸,你一直都说我是你最爱的系统,可是现在你偷偷摸摸有了最爱的男人!
爱吗?
云染想了想,又自我否定:“我并太不清楚爱这种感情是什么样的。”
她天生就擅长复杂的运算和各种研究性学科,同校的同学们在背后说她是“怪物”。如果她能时刻保持理智,她是不介意成为大家口中的“怪物”的。
“如果我父母没有过世得这么早,我可能会问他们一个问题…”
你是想问自己到底是你爸妈亲生的,还是跟系统宝宝一样是实验室里出生的?
云染忍俊不禁:“没有,我肯定是他们亲生的。”
她小时候还偷拿了父母带毛囊的头发,跟自己的对比在一起,做过亲子测试。
她只是在有理有据地在怀疑,她可能是基因优化的产物,不然怎么可能会在智力体力明显超越一般人,但是又缺乏了普通人必备的丰沛感情?
翌日天色刚蒙亮,节目组的摄影师还有后勤人员就赶到了云染家门口。
自从昨天云染现场演示了一遍如何调配破茧,她的直播间人气暴涨,尽管还没有赶上国民少女,可是已经远远把萧瑷甩到后头。
而萧瑷的情况则跟她刚好相反,她的直播间人气不但没涨,还不断暴跌,甚至就连之前一直出没的水军都不见了踪影。
不光是网友们拒绝看她的直播,还有许多人自发抵制重新进入专柜销售的新版破茧,新破茧的销量跌穿地心不说,之前预定的新版破茧的vip客户还纷纷退款退货。
毕竟,谁都不想要一个被时尚界权威人士称为“只配跟垃圾堆作伴”的香水。
再加上现在突然爆出来萧瑷很可能动用了不公平的手段,从云染那里买断了香水配方的事情,大家的反响就更加强烈了。
灵感总是会有起起伏伏,一位调香师,不可能一直都能保持住调香的高水准。
当年洛徵也曾惊艳过整个调香行业。
日至今日,他曾经调配过的香水还有四款香水常年霸占全球销售榜前十。
尽管他这些年已经从洛兰首席调香师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安心打理洛兰公司的产业,但是至少,他曾经是有过代表作的,而且还是非常惊艳的作品。
可是萧瑷这是什么奇葩人物,自己的唯一代表作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强抢别人的东西她最行,等到需要她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却又一无所知,背后有如此庞大的香水实验室团队,最后还比不上云染一个人的乡村工作室。
这种无能调香师就应该被抵制到底!
这样才不会有更多人才遭遇这等不公平的待遇,凭白消磨灵感为他人做嫁衣。
摄影师和后勤人员都以为他们起得足够早了,六点就来到云染家门口,她肯定还没醒,正好可以拍一拍她刚醒来的样子。
毕竟有起床气,早上喜欢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有时候也很可爱啊…
结果——
云染早就起床了,坐在小院子里,抱着一大捧新剪下来的玫瑰花,专挑那些还没开花的花苞,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掰开,放进身边的小竹篓里。
后勤妹子主动跟她打了声招呼,问道:“你准备好了吗?如果准备好的话,我们这边就开直播了。”
云染点点头,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她手上正在做的事上。她明天早上都会跟机器人一起采摘玫瑰,然后挑出还没完全开花的那些,把花瓣收集起来,作为提取精油的原料。
而那些已经完全盛开的花,正好可以用来送人。
村子里的乡亲们虽然不懂花,却不代表他们没有欣赏美的眼光。
后勤问道:“你放在一边的花都不要了吗?这品相比我们市场里能买到的都还要好啊!”
“不要了,已经开了的花不适合提炼精油。”云染淡淡地回答,“鲜花开放之后,花瓣中所含的香料质量就会下降,再提炼出精油,质量就不够好了。”
“哦,”后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又问了一句,“那这些花…如果你不要了的话,能不能送给我啊?”
她现在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幸运了,昨天闻云染提炼的茉莉精油时,没有嘴贱发表什么看法。
后来经过纳沙的科普,她才知道,原来茉莉精油纯度越高,就越接近药味,反而是稀释过的精油才是茉莉花的气味。
她睡前看了一遍录播的内容,发觉不少人跟她是一样想的,还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结果惨遭打脸。
可是直播间评论里几句被打脸跟自己亲自出现在节目环节中被打脸,那能一样吗?她怕是会尴尬致死的!
“染染姐——”昨天还来找云染看过病的少年苏俭突然冲进了院子,他今天连遮脸的白布都没准备,直接冲到了两位剧组工作人员面前,期待地问,“你们看,我的脸是不是好了很多?!”
摄影师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还直愣愣地用镜头对着他,直播间里早起的网友猝不及防,猛然看到这样一张满是疤痕的脸,顿时连最后一点瞌睡都跑光了。
网友:卧槽,不要把你的脸凑到镜头前面来啊!
后勤妹子仔细看了他的脸,惊喜道:“好像是好了很多,伤口全部都结痂了呢!”
昨天,苏俭脸上还有不少溃烂,表皮上虽然覆盖着一层单薄的、像糯米纸一般的黑皮,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伤口随时随地都会崩开。
现在一看,那些溃烂的地方都已经好了,取而代之是深棕色的痂子。
云染把手上的玫瑰花枝放到一边,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塑胶手套,套上之后对苏俭道:“你跑摄像机那边去干吗?不是来找我治病的吗?”
苏俭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太激动了嘛…就想问问他们。”
云染笑了一下,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面对他那满脸疤痕,内心也是毫无波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一直一直盯着看。
可是苏俭却有点撑不住了。
她靠得太近,都能感觉到她呼吸之间的温热气息,再加上她捏在他下巴上的手,虽然隔着一层冰凉的塑胶手套,但就是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有点心神不定。
最开始,他只是耳朵变红了,紧接着,那抹红沿着他的脸颊不断攀升,就连额头都透出一股红光来。
“你——”云染说了一个字,突然又不说话了。
苏俭忙不迭问:“什么?”
“也就是皮肤开始结疤了,这么激动干什么?我都还以为是一夜回春了。”云染撇了一下嘴角,“行吧,等下你把上午要喝的药拿回去自己煎,我今天有点忙,不能帮你熬药了。我下午再去你家给你送新的草药。”
摄影师和后勤都被逗笑了,笑道:“云染你这要求也太高了,皮肤病哪有一晚上就能痊愈的。”
直播间的网友们在经过苏俭那张大脸的近距离威吓,逐渐也反应过来:“哦豁,好像是好了很多?”
“我记得昨天还有溃烂和化脓,今天都已经没有了,中医真的有这种神奇的疗效吗?”
“神不神奇我不知道,但是姐妹们,你们谁能告诉,鹭湖村到底在哪里?我准备订机票了。困扰了我多年的激素脸很可能就要有救了。”
“说起来…昨天还有人diss云染,让她不要随便帮人治病,还说村民愚昧,家里孩子脸都烂成这样了还不去大医院看病,那些人呢?”
“说那种风凉话的都是水军吧?我当时就说了,这个村子里的村民收入本来就低,往返大城市一趟,交通费和医药费还不得花掉他们一年的积蓄,这都还不一定治得好。再说他们都肯让云染帮忙治病,说明她的医术还是得到大家认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