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挺着急的。
毕竟它每天闲着无事都会看看微博上的风向,明明没事干,却不能自己上场手撕敌人,只能忍忍忍,实在太憋屈了。
而且,它还是一个坐拥十万小号的网络红人。
要不是云染让它按兵不动,它早就把一堆证据都招呼上去,直接给那些顶着无辜路人头衔的“知情人”一顿打脸。
可是云染偏偏一点都不着急。
她甚至还挺悠闲地给洛兰驻菡城公司打了个咨询电话,问他们的地到底还租不租。如果出租的话,她就一口气租十年。
菡城公司的经理顿时被她的大言不惭给震住了:“租十年?我们从来都没有租十年的惯例。就算你真看中这块地,我也建议先租上一两年看看情况。”
云染遗憾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本来你们还有机会用最好的价格把土地出租出去。现在就连这最后的机会你们也失去了。”
菡城公司经理:“…?”
他倒是很想反问她一问,她这脑子真没有问题吗?从来没听说过地会租不出去,只听说因为待价而沽,暂时观望的。
云染挂断电话,跟系统商量:“现在时机已经差不多了,我也该执行第一步计划,你觉得可以吗?”
系统蔫蔫道:哦,好吧。
那语气,别提有多么无精打采,多么勉强了。
一点都不像它。
云染奇道:“你前几天还一直都催我赶紧行动的,现在我打算动手了,你怎么又好像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这就是再而衰,三而竭了呗,都快要失去品尝胜利的兴奋感了。
云染挑了系统十万小号当中的一个,模仿着之前出现过的那几位“知情人”的口吻,写道:“我也是知情人之一,目睹了当年云培源被抓,孩子被解救出来,所有的事情经过真相如下——”
她也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人了,想当年还写过几千字检讨,这种网络洗白文就跟检讨书差不多,一点都是不难。
“你这写法不对,微博不是这样写的。”江砚殊捧着一杯热牛奶逛进书房,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来,我给你热了一杯牛奶,睡前喝牛奶,能帮助睡眠。”
“哪里不对?”云染侧过头问,“我就是模仿之前那些人的风格来写的,没毛病吧?”
“是没毛病,但是你——怎么说呢,模仿的语气太生硬了。你要是把牛奶喝了,我就教你该怎么写?”
既然她在这方面不算擅长,又有人愿意教她,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云染很干脆地站起身,把电脑前面的宝座让给他,然后站在他身后捧着牛奶杯一边喝一边看他示范。
江砚殊安静地翻看了一下她存在电脑上的证据,忽然笑道:“这些老照片,你是从哪里找出来的?看上去画质倒还是挺好的。”
云染默默地想:这当然不是她从别处找出来的。
而是当年她举报渣爹成功,帮助警方成功救出一百多名被拐卖儿童后,警局专门给他们拍了一张大合照,她当时就让系统给她保留一份,留作纪念。
现在正好用上。
“当年的档案都还在,随便找一找就能找到。”云染随口胡诌,“我向来都不走寻常路,就跟上次洛兰香水甄选报名一样,年龄关卡无法阻止我。”
江砚殊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可能不知道,在十多年前,无纸化办公根本就没有实行。是近几年网络发达,为了便利,才开始产生无纸化存档。
她当年的英勇事迹和照片估计都还尘封在档案室里,她就算把网络都黑到瘫痪,也不可能找出这种照片来的。
——但是,他不会揭穿她。
与其当场揭穿她让她下来台,还不如假装不知道。
“首先,你用这种一眼就能被人看出这是小号的微博号,当然是不行的,说服力和公信力都不足。既然要玩大的,倒不如挑选一个官方层面的,比如——”
他的手指飞快地键盘上敲打着,很快就破解登录上一个带蓝V的、户籍部门的官方号:“这个号平时都是萧宁和她的两个同事在打理,主要是萧宁在使用。用这个官方微博发你想发的内容,不正是一举两得?”
萧宁为了帮助萧瑷,违反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去查了云染的隐私,还转手把云培源和云染的关系都公布出去,让云染被按上了洗脱不干净的“人贩子女儿”的污名。
既然她敢这样做,现在就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江砚殊一张一张地把云染准备好的那些老照片发了上去,然后在文字框里简单地打上了一段话:“对于近日网络上热议的云家两父女的舆论,我们只能说,正义它永远不会缺席,只是习惯姗姗来迟。今晚,就让我们还原当年的真相,还给当事人一个清白。”
他检查了一下标点和错别字,觉得挑不出什么毛病,就直接点了发送。
在下一秒,页面就显示“发送成功”。
云染万万没想到,他这借刀杀人的计谋玩得竟是这么溜!
系统:嗤!
细品他发出去的那段文字,非但没有之前那几个知情人啰里啰嗦的煽情和编造故事,唯有淡然的冷静,而在这冷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那么一点委屈。
就跟他在它家主人面前的画风是一样一样的!
明明知道云染吃软不吃硬,他就装得可怜弱小又孤单,继母迫害他,父亲忽视他,全世界都想害他,从小到大都缺爱,连生日都没人记住,需要云染每年给他过生日…
心机boy!
京城,萧家大宅。
萧瑷看着自己映在梳妆镜里的倒影,握着木梳,轻柔地、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镜子里的少女瓜子脸,柳叶眉,肌肤娇嫩,正是柔弱而又惹人怜爱的长相。
“小姐,夫人让你下去一趟。”管家萧越成站在她的房门外,轻声说。
萧瑷嘲讽地弯起了嘴角,镜子里的少女也在微笑,那笑容戏谑而又轻慢,给人一种反差强烈的美感。
“小姐,你还是快点去吧,”萧越成催促道,“等下夫人又要责怪你…”
他说完,又轻轻地叹气。他在萧家工作了三十多年,从萧瑷被先生接回家的那一天开始,照料着她的生活起居。
这二十年照顾下来,萧瑷在他心里,就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他知道萧瑷是先生的私生女,这是萧启正亲口对他承认过的。
可是萧启正又说,即使外界都已经猜到实情,他也不可能对外承认,最多就是对她好一点,她想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她。
萧瑷放下梳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裙,轻声回答:“好,我现在就下去。”
萧启正跟他的原配一直都没有孩子。
刚开始,原配家里势力更大,萧启正还得仰仗岳父的权势,岳家的人见他们结婚这么久,一直都没有孩子,纷纷怀疑是萧启正身体有问题。
他只能忍气吞声去医院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而真正有问题的那个人是他的妻子。
他们做了两三年试管婴儿,都没成功,最后才决定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就当成他们自己的孩子那样从小抚养长大。
也不知道为什么,萧夫人从第一眼看到萧瑷就觉得本能的不喜欢,结果这孩子居然还从孤儿院里追了出来,撞到了他们已经开动的车轮底下。
这一下,她就算不喜欢这个小孩,也不得不被丈夫说服着收养下来。
她原本以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刚开始不喜欢,以后相处久了,就会喜欢。
可神奇的事发生了,十几二十年过去,她对萧瑷与日俱增的只有厌烦和冷淡,根本就没有培养出什么母女之情!
“我跟首都音乐学院的院长谈过了,你这个高考成绩,肯定是能被录取的,”萧夫人举起一支修剪齐整的浅黄色洋牡丹,微微低下头,在花间轻嗅一下,“花是好看,可惜少了香气,这个世界上到底人无完人。”
萧瑷微笑道:“是呢,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是完美的。像我的腿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学跳舞,没有人能例外,就连母亲你也是。”
咔擦一声,一截花杆带着从墨绿的叶片落在了地上。
萧夫人转过头,眼神冰冷,脸上却笑得灿烂:“那你决定考首都音乐学院了吗?”
“不,我想考燕大的生物化学。”
“哦?为什么?”
“因为我对音乐不感兴趣,”萧瑷语声轻柔,“而且,首都音乐学院又怎么能跟燕大相提并论?燕大可是华国排名第一的高等学府啊。”
萧夫人不笑了,漠然回答:“哦,那你就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去考吧。不过我看你的高考成绩,要靠自己进燕大实在是太勉强了。”
“其实父亲早就是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刚巧燕大的生化系有提前批招生的名额,直接挤掉一个就行了。但是我不知道母亲也在为我费心,要是早知道了,就让父亲不要为我忙碌了。”
淡黄色的毛良茛落在客厅的大理石地砖上。
萧夫人看着养女轻盈走上楼的背影,一脚狠狠踏在花上,将美丽的花朵年碾碎。
萧瑷慢慢往楼梯上走,偶尔还会停下来,用手抚摸过自己的小腿。
往事历历在目,就是牺牲了这条腿,才换来她进入萧家的机会。
只是小腿被汽车轮胎压过,粉碎性骨折,就算后来恢复得很不错,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点影响呢?
不能跑步,不能跳舞,不能打球,所有偏剧烈的运动她都不能尝试。
她不禁想起她的上辈子。
她后来终于知道自己是萧启正的亲生女儿了,她带着自己的出生证还有当年陪伴母亲生产的护工去找他。
萧启正看完这些证据,也听了护工的诉说,依然面色冷漠。
他说,他是不可能因为这点证据就认下她,谎称自己可能是他的儿子或者女儿的人每年都会冒出那么几个来,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不喜欢没有用的人。
当时,萧瑷听了萧启正那无情的话,从原本的满心欢喜,觉得自己能认回父亲到心态崩溃,失望万分,混混沌沌回到了香水工作室。
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中间的一个柜子里,抱着膝,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身体里,在温暖的羊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
她就这样蜷缩在密闭黑暗的空间里自己舔伤口,却突然看到了柜子的缝隙中流逝进来一缕白光。
她借着那缕微光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半。
这个时候还有人来实验室?该不会是小偷吧?
很快,她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正是他们香水实验室的老板在说话:“橡木苔作为固香剂,能够稳定香水的气味,非常重要。我这回必须得考出高级调香师,就一定得用到品质最优的橡木苔。”
原来不是小偷…
不过老板还真是勤奋,每天最早到实验室,离开的又最晚。难怪现在已经成为了华国最年轻的中级调香师。
就连香水协会的专家都说,高级调香师在华国的缺口很可能会被她补上。如果连她都不行,那么就再无他人了。
萧瑷当初之所以会被这个小小的香水试验室吸引,也是冲着这个叫云染的中级调香师去的。
据说她的出身很不好,是从一个小山村里一步一个脚印奋斗出来的。
在国外各种出身名门望族的调香师的对比下,她就是一个异类。
可是几乎所有专家,还有香水协会的元老,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异类”天赋异禀,打败了她微寒的出身。
这样一个被公认的、有天赋的调香师,她不光比一般人努力,还比一般人都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在工作上,如果她都不能出类拔萃,还有谁能比她更优秀?
萧瑷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把柜子慢慢推开一条缝。她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从她躲藏着的柜子边走过。
她明明就只有一个人啊。
萧瑷有点迷惑,难道她刚才是在自言自语?可是这一问一答,听上去又不太像。总会不至于是精神分裂吧?
她心中隐约有了撞破老板的秘密的预感。
只见老板突然转过头,她的手上托着一块玉坠——这块玉坠正是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一块。
就算工作室团建去海边游泳,去山里泡温泉,她都从不把玉坠从脖子上解下来,大家都笑她,说这块玉坠一定是她初恋情人买给她的。
老板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好像是说:“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我每次看到它,就会想到我的外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就是把全世界的珍宝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拿这个遗物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