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秾到了，康王府日日有宴。

她是吴芍药的结拜二姐，好不容易到一回金州游兴高炽，先游城中，再游城外，吴芍药陪着登了山，要不是考虑山路不好走，张秾还想去一趟饶峰关，眼看年关近了也不说走。

吴芍药悄悄和康王道，“九哥，你该说说张大帅的事了。”

康王说，“这几日她与你说过什么？”

吴娘子道，“奴家这个二姐不一般，溯流千里赶到金州来不只是送钱，这几日我身边人多口杂，她好像不便轻提张大帅的事。”

康王道，“张伯英在江南只要不偏离大路，孤对些小毛病不会求全责备，不能让他做事畏首畏尾，有一件事孤倒是想说说，可还没想好。”

吴芍药问，“是哪件事？”

康王道，“西岳在河淮鏖战至今，人马多有损耗，但岳大帅不往金州来信搬兵，我不宜凭空调张伯英过去。”

吴娘子道，“这倒是，多入河淮一万人马，便多一万人的口嚼。”

康王说，“将中岳五万人养在江南，减轻河淮补给压力，可以使西岳作战持久这只是其一。我担心的是河淮出现两位大帅之后大计听谁的，张伯英和岳飞谁主谁次，自然得由我来说这个话，可是看资历张伯英还大过岳飞，在人们的习惯上中岳也要重于西岳，叫我怎么说？”

吴芍药道，“也许人家想听的不是这个。”

康王心头堪堪一动，吴芍药说，“铜钱！张伯英因为铜钱被弹劾过，但太上不管，钱他也一直不肯撒手，难道凭仗的不是九哥的平乱令？这次张秾从江西到金州送钱，或许就是想听九哥亲口说的一声好，这能让她放心。”

康王道，“孤说声好很方便，张伯英本来没骄傲，万一再骄傲了呢？”

吴芍药哭笑不得，“九哥你连一个字都吝啬！”

康王殿下拿一只大手抓着脸，表情却是呲牙咧嘴，眼睛从指缝里瞧着吴芍药。

吴芍药看他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乐，软语道，“常言说的好，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张府这对儿人精也许连声好都不必你说，你只要示以亲近便可以。”

康王道，“娘子你说我该怎么表示亲近？”

吴芍药想了想说，“看来奴家还得给你们一次单独说话的机会，”片刻后她凑近了康王耳朵说，“我有个主意…”

晚上又是府宴，康王亲自敬张秾酒，称她雪中送炭，巾帼不让须眉，张秾受宠若惊，酒喝的稍稍有些多。

次日天未亮，吴芍药亲至驿馆，和她说，“金州没什么好玩儿的，恰巧今日大王在城外演兵，我陪二姐出城观战。”

张秾麻利的起身，很是期待，一边打扮一边问道，“都谁去？场面乱不乱啊？”

吴娘子说，“别人早都看腻了，就我和你去。”

两人共乘一车缓缓出了城，见山峦叠嶂，遍野被霜，安安静静的哪里看的见一个人影儿？

正在困惑间，听到车后几匹马飞驰而至，康王来了。

有亲兵给他扛着金雀开山斧，他朝车中说，“这是大年前的最后一次演兵，张二姐你算赶上了！”

张秾望着康王驰过去的方向，催促着快走，“持剑士们都到齐了吗？”

转过一道梁子，眼前一下子开阔，方圆十多里的一大片山间平地。

指挥和观礼用的一座土台上除了康王，尹先生也在，老头子手里还握着红黄两支令旗，但持剑士却一个未见。

吴娘子对尹先生道，“我们姐妹都坐好了等着瞧热闹，尹先生还不开始吗？”

康王朝尹待檄点点头，尹待檄用力挥了下旗子，台下有个百夫长朝空中射了一支响箭，尖声直入高空，张秾立刻往远处眺望着问，“剑士们呢？潜伏的也太好了，一个人看不到。”

吴芍药笑道，“二姐，他们没在这里。”

张秾问，“在哪里？”

吴芍药说，“此时应该都在各自的家里呢，剑士们不算正规官军，每天这个时候和普通人家一样，住在城中的刚刚开门洒扫、汲水做饭，住在城外的恐怕还要喂鸡喂猪呢。”

正说着，便听到金州城的钟楼上传来三声悠扬宏亮的钟声。

吴娘子对她说，“钟声一响，尹先生便要点香了！”

再看尹待檄真的点了一支香，刚刚把它插好了，张秾便听到清晨中寂静的城乡同时悸动起来！

城坊内、山谷后、乡道间最先响起溪流般的跑动声，很快由小汇大，足音慑人心魄，连最后一层未散的青雾也被搅动了。

吴芍药说，“钟响半柱香人要齐至，再半柱香要各找各队，列队整齐。”

张秾惊讶万分，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山乡中人们生活都是慵懒闲适的，一入冬连城中人也不会例外，居然要在一柱香之内跑这么远来集合。

张伯英练兵张秾也看过，张大帅追求整齐划一，喊声要动天动地，要达到这个效果往往提前就下通知，像金州这样，人们正在操办早饭时突然钟响，不知要混乱到什么程度。

吴芍药说，“来了！”

从演军场最远的一边小道上先有十几个飞奔的剑士冒了头，每人提着一柄铁剑，有的边跑还在整理装束，有的在背上还套着弓，腿上绑着皮箭囊，另一个道口也有人冲了出来！

另一个道口也有人冲出来！剑士们在汇集。

张秾看了看康王，他气定神闲，亲兵在旁边拄着那杆斧子，面前摆的那柱香燃正好到了一半儿。

再看演军场上已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百夫长们至下逐层的小头目大声点名，叫齐同伴，人群一点点的由杂乱变的有序起来。

张秾悄声问道，“小妹，这是多少人呀？”

吴芍药说，“金州共有两万剑士，平常是由亲军右统制岳雷率领，可岳雷去滁州助战了，便由尹先生暂代了。”

张秾暗道，两万人竟然快到这种程度，她问，“不是还有个左统制吗？”

吴芍药说，“兴元府还有三万剑士，由左统制岳云率领，所以我们没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