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威从外间回到了席上,殷勤的劝酒,康王同他推杯换盏,又喝了一阵儿,这才对他说,“郭大人此时可否将江都县的帐目拿来我看?”
郭仲威没推辞,起身出去,一会儿捧了一本帐进来,厚厚的一个本子。
康王漫不经意的翻了两页儿,便将帐册合住了,郭仲威道,“大王有指教请尽管说出来,微臣定会改正。”
康王笑着说,“本王想起来了,江都是个旧县就不细看了,泰兴则是刚刚从泰州划过来的,县治变更自然要乱一些了,是不是看看泰兴的帐目也就能知扬州全貌?郭大人你意下如何?”
八王妃暗道,康王的架子果然很合他的身份,说话看似随意却隐含着不能拒绝的威严,我看郭仲威日常一定也是有脾气的人,本事注定也差不了,不然怎能一个人管着真州和扬州?但他年纪看上去总能大了康王十几岁的样子,在康王面前却不得不唯唯喏喏,老实的像只绵羊,看来在宋国找靠山就得找康王,人也英武,又有胆识,还有身份。
郭仲威果然立刻再起身出去,匆匆赶往后边,他的两名亲近属吏马上凑上来问道,“郭大人,康王有没看出毛病?”
郭仲威气急的说道,“他连看都没看,又提出看泰兴县的!”
一位属吏道,“这有何难,下官早就准备妥了!”
说着,变戏法儿似的又抖出一页封皮来,上边早就写好了,“扬州府泰兴县军民去留花名册”,郭仲威赞道,“本官有你们,则万事无忧了!”
一个人匆匆的更换封皮,另一个人提醒道,“郭大人,下官看那个杨都统忽然离席出去了,会不会有事呀?”
郭仲威道,“康王看的很不精心,他刚刚让了皇位,恐怕做事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我猜他在扬州只是走走过场,应该没什么妨碍!”
手下道,“郭大人,我们不能不早作些预备,康王能活捉吴乞买,岂会是那么好蒙骗的?扬州是他北去的第一站不该这样的敷衍,万一被他看穿了,大人总得有个预备。”
郭仲威一直认为,坚城清野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因为这里是扬州,是天下第一都会,人财物何处能比的上扬州?因为康王的一句话有多少人要动?简直是劳民伤财!
若等着金军攻到扬州来,淮河一线注定又是个一塌糊涂,他在扬州即使坚城清野做的再好,背水而战还能顶多久?
只要听到楚州失陷的消息跑路就是了,靠着江边还能有多难?
康王突然闯上来时,郭仲威真的还什么都没做呢。
另一手下道,“他已不是皇帝了。”
郭仲威哼了一声说,“东路金军大伤元气,他如果逼迫我太紧,我们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收拾细软到山东地面上占一块地方,照样儿领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赵构只带着两千人入了扬州城,杨忻中虽然不是善辈,但他的人都在大街上,郭仲威说,“康王身边这么多的累赘都在我的府中,他还敢怎么样?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这里与我翻脸吧?”
他与手下耳语一阵,要他们将耳朵竖起来听着,万一酒席上出了动静,第一个先封住府门,隔绝康王同杨忻中的任何联系。
亲信说,过了楚州便是三不管地带,如能挟迫着康王同去,可就进退自如了。
郭仲威笑着说,“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过我看康王是个识时务的人,让他看破了,我想无非就是受他一顿数落,你们不能妄动坏我的大事。”
都安排妥了,郭仲威捧着“新”帐本匆匆回席,双手将它捧给赵构,然后毕恭毕敬的立在赵构的身侧。
赵构接过来又随意翻了两页,便频频点着头说道,“不错,本王想再看看广陵县的明帐,不知郭大人方不方便?”
郭仲威脸上微露不悦,嘴上还在说,“大王想看自然方便,”于是拿起先前的帐本子迈步又往外走。
未等郭仲威走到门边,康王却在他身后沉声说道,“郭仲威,你不必麻烦了!”
郭仲威在门内猛然驻足,这才发现门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小子,一个人手里拎着两只大号的金锤,看它的份量自己都未见拎得动,更不要说耍起来了。
另一个小些的将他那杆从不示人的铁枪握在手里,冷森森的枪尖就差比划到郭仲威的鼻子底下了,先前罩在枪上的布套子已被他扯下来丢在地下,还有一支光华夺目的刀鞘儿正捌在他的腰带里。
郭仲威不由的后退了一步,枪杆子像条乌龙,龙头上的两只不一般大的珠子,看上去正在散发着柔和的荧光。
他愕然的回望康王,“九大王,你,你不要看了吗?”
康王冷哼了一声道,“看些换汤不换药的假帐有什么意思?”
郭仲威的脸上时阴时晴,一时语吃,既然被他看出来了,那么接下来是凶是吉,只听他说什么也就知道了。
康王目光如炬,郭仲威心虚的说道,“九大王你因何这么说?郭某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又是真、扬两州之首官,责任甚重,大王为何要对我动武?”
康王不理他的话茬儿,忽然问道,“去年年底金军从楚州南下过江,便是由运河运送的辎重,那时在承州是谁在挡着金军呀?”
承州就是高邮军,位于楚州和泰州、扬州之间,只要楚州一丢,下一个地方就是承州,郭仲威道,“是薛庆,他是承州刺史,正该有守土之责。”
赵构点点头,再问,“他是怎么死的?”
郭仲威眼珠儿转了转,有些心虚地说道,“薛庆在承州不敌金兀术,苦战后兵败被擒,被金兀术拿斧头砍死的。”
斡勒妹不由的看了一眼四王妃,你看看,康王不但要翻扬州三县的帐本子,也要翻你的四殿下老帐本了,你快醒醒吧,他是不会白让你走的。
只听赵构笑着再问,“自七月从韩州抵达建康,本王也没闲着,对于去年冬天承州的作战过程也做过一些明察暗访,恐怕事情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