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人个个一身锦绣,莲步轻踢,手里各捧着一碟做工精美的冷菜进来,她们在张伯英和章氏的面前排定了,菜碟儿微微倾向他们。
张伯英懂,这是看菜是让客人选的,有不懂这个的人见了,举起筷子上去便尝,那就让人笑话了。
在这样的场合张伯英绝对不会露了怯,只点了两样,挥手让换热的。
又上来六七个人,仍如上次托了样菜进来,章氏又点了四样儿,然后管事的问大帅喝什么酒,还谨慎的问要不要找小姐相陪。
在雅阁里不走话,人家直称“大帅”,虽然管事的也认得章娟,但在这里就不便显的过分相熟,那无异于揭底,因而只是客气的尊称“夫人①”。
张伯英说酒先上两坛来。
找人相陪就不必了,实质上在一山的小姐才不好对付。
老板舍的在她们身上花钱,先不说内涵如何,单是身上衣服、头上饰物,件件货真价实,能把今天的章娟比下去。
一开口便是时尚,吃喝玩乐,琴棋书画什么都懂,菜差了对不住她们的身份,同样的一盘菜可以被她们提上去两三倍的价钱。
好酒开口便要十坛,其实只能喝掉两三坛,剩下的都退回去了,但钱都要算。
人都退出去,两人才拿茶润过了嗓子,吃了一颗蜜枣,潘楼的老板便匆匆忙忙的亲自赶过来了。
来的是手握重兵的张伯英,哪怕一进门便让张伯英赶出去,老板也得硬着头皮见一见,这就是一个人身份的威慑力。
老板四十多岁,富富态态,笑容可拘中含着谦卑。
张伯英对他的寒暄只是“唔”的一声,便端坐着自顾品茶,老板亲自给张大帅开了酒坛,再与章夫人客气,话也可以多说两句了。
章娟道,“陈大哥不必客气,奴家只是陪大帅出来散散心,不可与外人道,另外我关心大哥的生意,这才半路上跑来坐一坐,陈大哥这些日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老板还被章夫人让了坐,对她道,“多谢夫人和大帅的捧场,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夫人问的是哪方面的新鲜事?”
章氏笑道,“我若同陈大哥问前方的战事,岂不被我家大帅笑话?当然是关心你的身边事了。”
老板赧颜应道,“一般的事小的也不便拿来扰大帅和夫人的雅兴,军国大事小的说出来又成了班门弄斧,谁不知张大帅一身压百鬼,关系着临安的百姓社稷安危?夫人若不专门问小的,小的自已的一件麻烦事便不敢提了。”
章氏道,“大哥你自管说,小妹在这里时曾多蒙大哥担待,这才有机会遇到了大帅,你有麻烦事自然要对奴家讲一讲的。”
老板道,“不是小的挑拨事,小的亦知大帅与韦舅爷同殿为臣,也知在实力上大帅更胜着一筹,有章娘子在场,我才敢说一说。”
这句话令张伯英不反感,事实也是如此。
韦舅爷身份虽贵,品阶也不低,但在以抑制外戚坐大为要务的大宋,韦舅爷的真正实力确实赶不上张伯英。
不过张伯英脸上的样子看上去就不怎么严肃了,虽说还是没怎么搭话,却好像给了陈老板说出来的勇气。
陈老板说,舅爷府上的王管家最近生意大的很,胃口也大的很。
短短的时间内,王管家已连连出手,盘下了钱塘门的刘嫂鱼羹、涌金门的徐氏灌肺、中瓦的薛家羊饭,别的有没有尚不知道,但已知的这些可都是肆中驰誉的买卖,因其在临安独一份儿的经营,盈利都很大。
这些日子王柒管家常来潘楼,而且放出话有意与陈老板入股,陈老板钱虽然可以买下半座临安,但在官势上却比不过小小的管家。
他倒是有一些官场上的知交,那得说是在没事的时候,涉及到韦舅爷的事,不用问都没人敢出面,弄不好人家一听是韦舅爷,连来潘楼都不会来了。
张伯英来了兴致,第一次插话问道,“王管家哪里来的这么大手笔?”
陈老板道,“大帅一定知道,所谓的赚钱其实就是一靠本钱,二靠门路,临安城内聪明人这么多,怎么有大钱者仍占极少数?”
章氏问,“陈大哥你快说说生意经罢。”
陈老板道,“就是因为大多数的人虽然有聪明,却没有本钱和门路。”
他举例说,“假如一个仅能靠着卖力气维持温饱之家,囊无多余分文,他即便有刘嫂鱼羹的配方,却连个铺面都租不起,他的这份聪明只有出卖给本钱和门路才有可能换到些钱出来,反过来本钱还要给门路让道儿。”
王柒管家背靠着韦舅爷,门路自不必说,这是早就人人知道的事情,他近期的变化只能说明忽然新有了大本钱。
本钱有了,门路也有,只要有合适的买卖,王柒睡着觉钱也能撞破大门,他能迅速膨胀到可以染指潘楼,张伯英也不意外。
他也认同这个,本钱这东西可了不得,确实能买到任何的聪明点子为我所用。
王柒能在短短时间里收上来几家大铺子,不是这几家铺子没本钱,而恰恰是他们没有权势和门路。
也就是陈老板说的,本钱和门路有了冲突时,必须要屈服于门路。
张伯英想,陈老板不愧是生意人,不想分一杯羹给王管家,想用本帅来压韦舅爷,本帅总得掂量掂量合不合适,你以为那脸是可以白撕的。
陈老板回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袖了一只金锭子,把它拿给章娟看。
这是大约一个月前,王柒第一次来一山时拍出来的,那回,王柒在一山足足的摆了一次大排场,再往后,王柒就没再出手过这种金锭子。
章氏接过来看了锭底,又递给张伯英看。
张伯英接过来一看,锭底上錾着“梅亭小铸,赤金五两”的字样。
张伯英虽然见多识广,但只认的这不是官铸的,一定是哪个大户的私藏。
把零碎的散金化铸为规整的锭子,这种事居然也能起个文绉绉的名字,富含着诗意,看来铸这个的人一定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