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姓田的女子,年纪更小,她当着昏德公和重昏侯的面,便不屑的说,“你们捉了一些不敢拿刀的人来有什么了不起。”
宗望被她们讽刺过后不久,便死在燕京①,但宗弼绝不会轻易死,他要赶回汴梁,这次说什么也要派人去韩州一趟。
完颜宗弼被人们抬到小船上,重拾双脚离地的感觉,身子一直飘飘悠悠的,感觉河一直都渡不完。
身子很冷,身边有人说,“四殿下发热了”。
宗弼在梦境里一直翻来覆去循环这两个女子的话,搞得他心很累,凝聚不起一丝意念来掐断它们。
后来这话就变了味道,两位女子远远的对他说,“你才碰到了一个敢拿刀的,便连斧子都弄丢了。”
宗弼因羞愧而醒,发现自己在一架牛车里躺着,车辕上的铁环随着那头牛缓慢的步伐,一下一下的响,车子每前进一步,还左右晃一下。
他半眯着眼睛不动,好像还没苏醒过来的样子,许多漆黑的小鸟叫着,在牛车的上空上下翻飞。
一直关心着他的小校叫道,“四殿下醒了!”
车边的人纷纷围过来问候,好像把长江和淮河的接连失利都忘了,仍然把他当成了主心骨,宗弼一阵感动,问他们到哪里了。
“回四殿下,我们眼下已到了宿州。”
“怎么走的这么慢,几天了?”
要回到汴梁,还要过毫州、睢州、杞县、陈留,好几百里路呢。
“四殿下,你昏睡五天了,今天是五月初三,我们在泗州过的洪湖,在临淮还和盱眙军残部干了一仗,在灵壁也有人骚扰我们,路上每一步都不太平,可是都被我们打散了!”
不论是进攻还是撤退,毫州这条路都是金军必然的选择。
东面的楚州是偏师才走的线路,毫州以西离着建康更远,只有这条路是汴梁与建康之间的直线,又能避免渡越睢水河、汴河、涣水河、涡河、淝水河的麻烦。
因而小宋朝延才在这条路线的当面设置了盱眙军。
手下人因他的苏醒而恢复了自信,将盱眙军说成了残部,其实他带的这些人才是残部,这和人多人少无关。
他在满载而归的时候,被一盘散沙似的对手弄得损兵折将,空手而回,而且想不出个说过得去的理由来。
五年②那年,押解宋国两个皇帝凯旋时,完颜宗弼还在二王兄宗望的手下,率军攻克汤阴、参与了围城,那时他还不能与西路元帅宗翰齐名。
宗望死后,宗弼作为宗望的同父异母兄弟,本来有十分绝对的理由将昏德公的第四个女儿③继承下来的。
女真有这个习俗,兄长的妻妾们新寡以后,要问一问兄弟想不想收留。
收留的话才拱到嘴边儿,还没冒出来呢,便被宗翰将赵福金要走了。
吴乞买在大哥和二哥的儿子之间有理由不偏不倚——宋国的四帝姬给谁,侄子们谁说到前边就是谁的,小小的逾情之事,也不值得皇帝专门回绝一回。
问题是,宗翰将赵福金要过去不是给他自己,而是给了手下!完颜娄室④!
完颜娄室算个什么东西,莽汉一只。
不到一年,赵福金便让完颜娄室折磨死了。
四太子将这口恶气硬噎下去,从这件事中得出个无比深切的感悟:什么习俗也要让位于力量和地位。
什么兄终弟继,这都是假的!
宗翰的爹做过大金国的国相,此时宗翰又做着大金国的国相,身负着无比的威望,而自己的爹虽说开辟了大金国的宏大基业,但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马上向四叔提出来,年纪与赵福金同样二十二岁的邢秉懿,以及打从康王府来的一切一切的女人,哪怕是五十岁的他都要。
四叔吴乞买其实一点儿都不糊涂,在听到宗弼的这个请求时,立刻猜到了他话里面的含义。
什么年纪相当,什么康王妃都只是幌子,既能将他的不满隐藏一半,又能让吴乞买明白,宗弼说的重点是赵福金。
男人得不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是天大的遗憾,这种遗憾有时只能藏在心里,别人不知道时,还可以慢慢忘掉。
但这个女子若被人轻飘飘一句话当众抢走味道可就全变了。
宗弼不死心眼儿,他在乎的是,此事揭露了一个男人在完颜家族中的地位!他就是想提醒皇帝一句:东路元帅宗望虽然死了,可宗望的兄弟们不是废物!
吴乞买不假考虑便点了头。
这件事也得到了宗弼那些兄弟们的认同,宗强⑤曾经偷偷对四哥说,“娄室和四哥比起来算个屁,好好一块鲜肉,丢到牛槽里了,还不是凭了宗翰…四哥我是支持你的,我上不了阵,但给四哥看住几个贼还是能的。”
邢秉懿反过来又当众将了完颜宗弼一军。
但宗弼不生气。
她那句挖苦人的话,竟然在不觉间强化了兄弟们的团结。
“无缘帝位的假太子”这句话是他们不能讲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儿子们谦让出来的是皇位!
这两三年间,完颜宗弼就是被这口暗气支撑着,率着本部人马从这里打到那里,就是不回燕京以北。
连上京过天清节、举行牵羊礼他也没有回去。
他要以一次次的胜利积攒自己在军中和朝中的地位,使他早晚可以不必仰视完颜宗翰。
这一次两手空空死里逃生,完颜宗弼无颜面对好多人。
宗翰,娄室,邢秉懿…来自他们的一句安慰、一个眼神也是鞭子啊!
牛车晃荡着,沿着涣水河慢慢前行,宗弼闭着眼,赖在牛车上不动弹。
有一支衣衫褴褛的宋国义军,大约有几百人,从东边干涸的汴河故道上呐喊着冲过来放箭骚扰。
四太子失去了金雀开山斧,在车里躺着一动未动,也不吩咐迎敌。
底下人一眨眼将这帮人打散了,然后又从迎面来了另一拨儿人。
手下小校报告说,“四殿下,接应我们的人来了!”
宗弼假装昏睡,听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停下,有个粗声音的年轻头目跳下马,在他的车边大声见礼:
“四殿下,我是西路元帅帐下的,利门寨的猛安葛斯米,奉元帅之命带本部人马从燕京前来,接应殿下回汴梁!”
完颜宗弼“沉睡”着,没有动。
手下有个人道,“你轻点儿!没见殿下正睡着!粘汗元帅怎么派你这个没脑筋的跑过来了!”
葛斯米道,“元帅指挥我军同淳化宋军作战,脱不开身,宋将曲端本就不好对付,偏偏八殿下宗强半月前在燕京去世了,宗翰元帅还要给八殿下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