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船的顶头上只剩下了一面三角形的前帆,大船借助它向岸边摆头滑行,最后几乎感觉不到移动了。
靠岸这一侧的船舷上,舱板“啪”的打开个门,船工伸出两块长长的跳板去,将它们搭到了岸上。
他们退回来时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金军近在咫尺,一言不合会杀人的。
赵构低声吩咐他们道,“都去舱下候命,不要吱声,把脚都蹬住了踏板,没朕的话谁都不得乱动!”
等一会儿船要离岸时,仓促间无帆力可借,因为主帆都落着,全得靠他们的脚力划水。
他们都懂,要是慢一点的话,岸边的金军涉水而上,扳着舷子也就上来了。
金军的队伍在岸上闪开,从后边赶出两架大车来。
赵构站到入舱口,一身的金军服饰,上眼一看连个蒲里衍都不是,他冲着底下说道,“把牲口卸了,拿人搬上来。”
船、岸之间只有两块跳板,不用过多解释。
金国四太子在马上一挥手,金军上去人卸车,后边又上来几架牛拉大车,车子在岸边扎了堆,再后边还有挑担子的,还有手推车。
赵构看了一眼八百禁军教头岳云,发现了这小子挂在唇角眉梢儿的笑容,一离近了肯定要暴露,便冲他咳嗽了一声。
岳教头板了板脸,变得一本正经,在皇帝身边拄着两支铁杵,“都走稳点儿”。
先上来四名身强力壮的金军小校,合力抬着一只大木箱子,真沉!
出再多的人也搭不上手,四人只好各踏着一块跳板一步步抬着箱子上来,看着腿都直打颤儿,好不容易到了船板上,一下子把箱子放在舱口就要下船。
赵构道,“再往里搬几步,后边不上船了?”
两人只好再抬起来,步履沉重的往里送,舱中央有往底下去的梯子,也有往飞庐上去的,但两人谁也不想多走了,在梯口放了箱子下船。
后边接着又是一只同样规格的木箱,看样子都是从同一户人家抢来的,岳云放了铁杵,殷勤地上前搭手,他希望快一点。
三只,四只,五只,六只木箱后边又换了新箱子式样,每抬上来一只箱子,赵构感觉着脚下的船板都会往下一沉。
庐室的舱板上几乎插不进脚了,岳云悄悄道,“够了吧?要不我们换船?”
赵构不是没想过换船,但那两船上都是女的,要是让她们从河心里移船靠岸,万一露了馅儿没法子应付,
“再装!”他低声说了一句。
岳云于是冲船下喊道,“凡是占地方的东西都等下一船,这船再抬上来几箱不占地方的!”
又往上搬了一阵,这些气喘吁吁的搬箱者也没功夫抬头细打量打量,下船后哈着腰,拄着膝喘气。
这一船硬货!
完颜宗弼已经千里迢迢运到淮河边了,他要是知道又亲手给赵构装到了船上,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岳云不麻烦船工,自己动手往上撤跳板,大功告成!
岸上喊道,“不要急着走呢,四殿下要同船过渡。”
赵构听了,不由得一咧嘴,都到这个份上了,宗弼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河岸上,完颜宗弼也在咧嘴,他腰伤了,下马时还要上前几个人扶稳了,几乎就是让人从鞍子上搬下来的,上船时也有几员将领亲自扶着。
跳板微微晃动,完颜宗弼一步步挪了上来,赵构看得越来越清楚,此人三十五六岁,五官倒是不差,但此刻都扭曲着,咧嘴露着一口白牙,额头上挂着豆粒儿大的汗珠子。
后边是几十个亲兵,打头的那个亲兵还扛着宗弼的金雀斧。
完颜宗弼一上来,先打量船上的陈设,沉声问道,“这船是哪里弄来的?本王在底下看着便有些眼熟。”
赵构道,“回四殿下,这是为了迎接大军过河,专程从海州征集来的,原来是宋国地方官出海游玩专用的。”
宗弼道,“多好的船,却拿去游玩,真有些可惜了。”
庐室中大木箱挨着小木箱,长条箱挨着方箱子,已经没有多少空地方了,但那些亲兵们还在往船上站,宗弼道,“留下二十个,别人都下去等下一趟,本王要找个地方躺一躺。”
赵构道,“殿下好像还没用饭,我们至少腾出个地方来,摆张桌子,饭菜可都是现成的,还有酒。”
一个亲兵道,“四殿下,你的安危要紧,我们可以去上一层。”
赵构不由的看完颜宗弼,生怕他点头答应,飞庐上有的是地方,多少人都能站下,但赵构在飞庐上只有四十个伪装的“金军”。
却见宗弼瞟了一眼去飞庐的梯口,嗅了下鼻子说,“不必,本王过个河可再不想登什么梯子!你们帮忙将这些箱子码一码,腾个地方出来,我看这船已经够重了,余者都下去。”
跳板上走到一半的人依令都退回岸上,船上的人将兵器随手丢给岳云,纷纷上手码箱子,很快便腾出一小片地方来。
赵构冲底舱喊道,“桌子快搬上来,给殿下上饭菜,上酒!”
完颜宗弼挥挥手,让多余的人都下去。
当可供享用的东西很少时,一定要讲一讲等级和资格,不然东西都拿出来也有人捞不到,怨气反而会更大。
在船上吃饭也是如此,所以他只能留下六位有身份的孛堇。
赵构暗道,不幸中还有万幸。
虽然人下去了不少,但这几个大块头身经百战,一点儿不能大意。
本来只想将脏物留下来,谁知人也送上来了,都是这次过江南侵的罪魁祸首。
赵构根本没功夫想这些意外,但是很奇怪,明明知道将船离岸才是当务之急,但是回到临安后的那种满载而归、趾高气扬的片断,时不时地涌上脑际来。
他站在舱口,大声喊着趋散这些念头,“快上菜!开船!”
通往底舱的梯子口居然让箱子挡了。
岳云跳过去,隔着箱子将下面递上来的方桌接过来,摆好,又去梯子口接凳子,接菜,接酒。
外面,船工高喊,“撤跳板,升主帆喽——升尾帆——”
完颜宗弼扶着腰、小心翼翼的与众人围着桌子坐下来,先上来冒尖儿的一大盆白米饭,很正在放在了桌子中间。
然后上的是一大盘子腊肠,切的薄如纸片,红的是精肉,白的是油,照一照能透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