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岩之鼎鼎大名早就名扬天下,但是杨宁除了天极峰一战成名之后,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二十日,消息传播的没有那么快。
但是从今以后,这次大战被无数亲眼目睹的闯军和明军传扬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又经过一番渲染和添油加醋,仿佛不把杨宁说成剑仙下凡就不算亲眼目睹一般。
至此,杨宁剑宗之名传遍四海!
至此,上清宫前后三任首座,剑狂李定国,剑癫李岩,剑宗杨宁。三人共同成为了天下剑士人人敬仰的传奇。
三大剑术宗师,同出一门,却各为其主,不仅成为了武林,朝堂,仕林,百姓之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就了一代绝唱。
二人激斗了数个时辰,直至月上中天。
不知是谁率先停手,一下子退开两步,收剑而立。
可能是李岩。
也可能是杨宁。
另一人见对方突然停手,猝不及防,这一剑差点就取了他的性命。
可是剑势太快,剑在意先,想要收剑必然不及。
慌忙间不及细思,就见他抬起左臂,猛然打在自己右臂上,这一下蓄力而发,右臂受创,长剑也就跌落在地上。
众人见二人胜负未分,却已罢斗,都大惑不解,却也不再呐喊。
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城上,城下数万人就已经阒然无声。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冗长,众军只见其中一个身影俯身捡起了跌落在地上的长剑。
然后徐徐还剑归鞘!
却是李岩率先开口,道:“他们都上去了,你走吧。”
杨宁回身一看,果然见众多同门都已经站在了城楼上,心下一松,可他还没有动。
因为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就是要斩下那姓谷畜生的项上人头。
李岩知道杨宁心中的想法,急忙道:“他已经死了,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给他留个全尸吧。”
李岩说到最后,话中竟然隐隐有了恳求的语气。
身后听到李岩说话的一些亲军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李岩什么时候求过人?
李岩需要求人吗?
杨宁手按长剑,依然走向前去。
走到那一人一马的尸体之前停了下来。
李岩见杨宁对他的话丝毫不为所动,不知怎地,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悲戚。
其实他在闯军中的处境很难,并非如外界所传的那么深受闯王倚重。
随着闯军势力越来越大,闯王开始目空一切,已经听不进去李岩对他的诸多劝谏,开始有意疏远他。
加上闯军军师牛金星的百般打压和排挤,李岩如今已经深受闯王猜忌。
如果这次让杨宁在众目睽睽之下斩去了这姓谷的头颅,那对他而言将更加不利。
李岩不仅在闯军中遭受着排挤打压,哪成想在自己看着长大,一向视为手足兄弟的杨宁这里竟也遭受着不白之冤。
一瞬间李岩仿佛众叛亲离,心中悲戚不已。
杨宁胸口剧烈起伏,长剑出鞘,青芒闪处,“嗤”一声响,竟仿佛有龙吟之声。
李岩心中兀自不死心,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两步,哀求道:“宁儿,就当师兄求你。”
杨宁剑尖明显颤抖了一下,就像杨宁此刻的心。
也在颤抖。
两军阵前,数万大军阒然无声,唯有闯军阵中的战马时不时地打个响鼻。
寒光一闪,迸出一道鲜血。
那谷姓首领的脑袋骨碌碌滚在地上,一双招子怒目圆瞪,显然是死的时候充满了惊恐和不可置信。
“哗...”闯军见状顿时大乱,无不恼羞成怒,数不清的士兵不待将官法令,自发地张弓搭箭对准杨宁,都恨不能将杨宁碎尸万段。
杨宁面不改色,走过去俯身薅住头发,将血肉淋漓的脑袋拎在了手里。
然后就这样反身向城门走去。
李岩浑身冰凉,从头凉到脚。
闯军弓箭手将弦拉地紧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只想等李岩一声令下,就将杨宁射成刺猬。
哪知李岩迟迟不发一言。
一名亲军走到李岩身边,小声提醒道:“制将军?”
“回营!”
“啊?”
李岩突然一声怒喝:“我说回营!”
那亲军不敢多言,忙退了回去,其余弓箭手也不甘心地垂下弓箭。
杨宁走到城下,包括那小将在内,许多明军将领和上清弟子都晃着绳索,道:“抓住绳子,我拉您上来。”
杨宁点了点头,随意走到一根绳索下面,左手紧紧抓住绳子,任由上面的人将自己拽了上去。
到了城头,杨宁回身望去,发现李岩并没有走。
他正一步一步向城下走来,面目模糊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任何表情。
但那身影却是那样萧索。
或者说是落寞。
城墙上的明军悄悄张弓搭箭,还有许多配备有火器的神机营士卒也将枪口对准了李岩。
他们内心炽热,无不想将这个最大的对头除去。
却都被杨宁制止,这些明军亲眼见识过杨宁的身手,虽然很不情愿,可终究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李岩堪堪走到明军弓箭手的射程之内,抬首放眼四望,但见城楼上一个个火把烈焰升腾,火把旁人头涌涌。
杨宁被明军簇拥着在最中间,此刻的这个小师弟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一口一个大叔叔的小师弟了。
他长大了,也变了,变得冷漠,变得无情。
李岩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笑,只是笑声中夹杂着无尽的悲凉。
只见他撩起袍襟,长剑一挥,将长袍前摆割了下来。
那片断裂的前摆被晚风送出去好远,好远。
只听李岩一字一句地道:“宁儿,今日我与你在此割袍断义,你我兄弟缘分已尽,从今而后,你我各为其主,日后战场相见,便是敌人!”
杨宁分明看见,李岩身体颤抖着将这番话说完,随后便转身离去。
杨宁不知道为什么,自李岩举起长剑,将袍襟割下的那一刹那开始,心中就有一阵刺痛。
杨宁目送着李岩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彻底隐没在黑暗之中,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