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明墙的烂柯寺内,桑桑和宁缺开始了他们学佛的第一天。当人们震惊老祖宗岐山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寺里,却又是怀着更大的震惊看着岐山大师带着一个小女孩修行。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睛,似乎怕自己看错,便还是惊奇的发现这是真的。那小女孩和那陪在她身边的少年的身份并不难猜,稍微大厅一番便是知道了。
光明之女与冥王之子,或者说光明之女与书院的十三先生。这天下最强的两大势力的集体体,听说他们原先就是一对主仆。
没有时间为凄美的爱情感动,也没有时间去赞扬这跨越阶级的爱情。僧人们剩下的只有无边的震惊。
震惊的源头便是岐山大师,那样一个老祖宗肯出山亲自教授,那便是足够震惊月轮的一件事情了。
自从当年岐山大师住进那个草庐开始便是再也没有下山过,在这一次竟然为了道门的光明之女亲自下山教授。
但是宁缺并不清楚这一点,仍然理所当然的认为岐山大师是看在桑桑的天赋上所以忍不住收徒,忍不住传授佛法。
但是却是没有想过岐山大师会不会处于别的目的,将桑桑收为徒弟。当然里面也许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却是并不妨碍岐山大师有别的深意在里面。
叶凡一脸无奈的跟在两人的后边,知道桑桑跟着岐山大师进去的时候,宁缺悠哉悠哉的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叶凡见状也是坐到了一边。
“桑桑进去了?”
“嗯,刚进去不久。”
“莲生似乎就是在这里入的魔。”
宁缺想着当年在魔宗山门里的那些遭遇,想着自己识海深处那些莲生的意识碎片,心情也很复杂。
他望向佛殿深处蒲团上的桑桑,说道:“莲生死前,曾经说过,莲生是道佛魔皆通,然后就变作了一个疯子。现在岐山大师也夸桑桑天性聪明,一瞬间能入道,一瞬也能入佛,那会不会什么时候也一瞬入魔,变作莲生那样的疯子。”
叶凡看着殿内的桑桑说道:“桑桑是桑桑,莲生是莲生,莲生成为那样的疯子,并不是因为佛道魔,而是因为他本身的性情,那样的疯子,就算是不想疯都难。从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受到无尽的恭维,发现自己天赋异禀。”
“然后却是在修行过程中,发现了比自己更加天赋异禀的人,最重要的他还不是一个出家人,他比莲生拥有的东西更多。于是莲生就疯了,他想要夺取与破坏这一切。”
叶凡看着他问道:“你不如好好想想莲生给你留下的碎片到底有什么用处,总不能一直用来找路。”
宁缺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有别的用处,但是我暂时没有找到。”
“总归是要好好想想,就算是找路也要勤奋一些,毕竟时日不多了。”
叶凡抬头,看着天空中飘荡着的雨丝说道:“你为何不入殿与桑桑一道听岐山大师讲经?岐山大师佛法无边,跟着学一学总是有些好处的,也许能拔高你的实力也说不定。”
“你说过佛宗不过是一些自我欺骗的办法,无论是什么佛门道理,到最后都是告诉你什么是该忍一忍,到最后你会发现,什么时候都应该忍。即使是莲生的记忆碎片中对于那浩如烟海的佛经里总结出来的道理也只有一个,忍!”
宁缺说道:“忍与自我欺骗,互为表里,说的都是同一回事,我极擅长忍,不需要学,至于…自我欺骗的法门,我担心如果骗自己骗的久了,竟忘了初衷,以为那些都是真实的,无法醒过来。”
“或许哪一天我就再也提不动刀了,那也就那也无法保护桑桑了。”
叶凡说道:“人生本来就是忍了又忍,退了又退,这便是道理。本来就是如此,也是怪不得佛经与佛门。”
宁缺说道:“便是做梦也要做的真切,这才快活,所以就算人生真是一场大梦,我们也要假装这不是一场梦。”
叶凡笑着说道:“你这又怎么不是自欺欺人?这与你讨厌的佛门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先前说出那句话后,宁缺想起自己便是有些矛盾,只是这些事情怎么能承认,便是打着哈哈就这样圆过去了。
然而叶凡又说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去一起学呢?毕竟四大不可知之地也有佛宗悬空寺的名号,其中的道理岂非寻常?”
宁缺无奈说道:“为什么非要我也学佛参禅?桑桑有病,不学佛便不能好,这便是她与佛门的缘份,我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佛缘。”
叶凡笑了起来,说道:“也不见得你有什么道缘,最后还不是踏上了修行之路,那个雨夜,小阁楼,那你都忘了?本来就是强扭的瓜,我见你吃起来还是很解渴的。
宁缺愈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岐山大师似乎很看重我,之前也说过让我去修佛什么的。”
他转身望向殿内的桑桑,说道:“但是我感觉我和佛宗并没有什么缘分,反而隔着无尽的隔阂,我既然是不能接受佛经的思想也不无法接受佛法传承。”
叶凡也是点点头,表示认可,但是究竟是不是认可的意思,那便是不得而知了。只是看着空中飘荡着的雨丝,叶凡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他看着沐浴在烟雨中的古寺,看着那些大青树,突然感觉整个人的心思都沉淀了下来,似乎整个人都通透了一些。
佛家里的清幽环境的确能改变人的心境,长期在这样的环境里,心的确能变得通达起来,佛门也是不无妙处。
午时用饭然后歇息了一段时间,桑桑继续自己的学佛课程。宁缺站在殿前廊下,拿着朵雪莲花逗大黑马,逗到自己都觉得无聊,终于想起了那本经书。
经书里的插画线条简洁而流畅,故事也都极为有趣,把教化意味藏的极深而巧妙,他越看越有兴趣,干脆让寺中僧人找来了一张竹椅。
他躺在椅上,随意翻着书,偶尔端起热茶喝两口,不想看书时,便抬头看看佛殿前的细细秋雨,舒缓一下眼睛,觉得好生惬意。
歧山大师从殿内走了出来。
宁缺从椅上站起身来,递上热茶,不解问道:“大师为何出来?”
歧山大师也不与他客气,接过热茶,舒服地躺到竹椅上,说道:“桑桑姑娘又入定了,我在里面也没甚事做,所以出来与你说话。听雨楼少主呢?”
“他上山走走去了,说是环境美,到处走走,放松一下。”
“这还下着雨,这..........”
“不碍事的,雨淋不到他,只是......”
宁缺吃惊说道:“这么快就又入定?这死丫头别是在睡觉吧?”
入定是佛宗专用词语,指的是是开悟之前的思绪沉淀,浑然忘我情态。如果用道门修行来比喻,大概便是寻觅到契机之前的空明境界。
桑桑午前入定,午后又入定,这等于说是歧山大师授她佛家法门,她根本不需要花会力气便能够明悟其间道理,这任谁也不可能相信。
哪怕宁缺知道她当初跟着卫光明学西陵神术时,一眨眼便能让指尖生出昊天神辉,也依然不敢相信,所以他怀疑那丫头是不是睡着了。
歧山大师说道:“睡着与入定的区别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宁缺看他神情平静,好奇问道:“大师,你似乎不怎么吃惊。”
歧山大师喝了一口茶,微笑说道:“她身上发生再奇怪的事情,我都不会吃惊。”
宁缺说道:“也许桑桑真的可以成佛,我知道桑桑一直很聪明,比天下的大部分人都聪明。所以其实桑桑学东西很快,以前总是很快的学会做家务..........”
岐山大师花白的眉头挑了挑,心中骇然道,也就你能这样说出光明之女做家务的事情。
“那我说的再明确一些。”
歧山大师躺在椅中,紧了紧身上的棉衣,说道:“佛祖本来就是人,那人为什么不能成佛?”
宁缺说道:“佛祖也许有什么天赋异禀的血脉,或者拥有什么奇遇,例如掉下山崖捡到经书之类的。”
歧山大师抬头望天又笑了笑,说道:“佛经不会坠入崖下,佛祖也不曾掉落崖间。”
宁缺看着不停落下雨丝的灰暗天穹,问道:“既然是昊天的世界,为什么会有佛祖,佛祖最后又去了哪里?”
歧山大师说道:“既然有开始便有结束,有生便有死,佛祖既然是人,最后自然圆寂,这是有史可查之事。”
宁缺想着叶凡曾说过的话,心道也许佛祖活的好好的。
一念及此,再看秋雨缠绵竟有了春雨的感觉,他不禁有些倦意,心想便是闲聊,也应该聊些有意义的事情,倚着栏杆问道:
“如果说佛祖也是位修行者…那他最后到了什么境界?”
“身为佛门弟子,哪里能妄揣佛祖之能?”
“佛祖慈悲,说说也算不上什么罪过。”
宁缺看着大师,试探着问道:“佛祖肯定超越了五境吧?”
大师微笑说道:“我佛门并没有五境的说法。”
“我是指大概层次。”
“自然。”
宁缺懂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传闻,看着歧山大师认真问道:“据说当年大师没有患病之前,被修行界公认为最有希望破五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