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七大姓氏之一的宋家听闻使团要来,便是毫不犹豫的将这个位于瘦湖东面的一座清静大宅给让了出去、
镇西大将军冼植朗的面子还是要给足,更是听说红袖招同行,宋家的态度便是更为殷勤。红袖招只为娘娘和皇帝起舞,虽做一些风尘生意但也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可以比拟的。
瘦湖湖畔宋家的宅院里,一片安静祥和。虽然崔家四管事晨时拜访红袖招,郁怒而去。但是还是没有人真的将那当做一回事,红袖招的舞女只是一群戏子不假。
眼力见也是不差的,平日里笑脸迎人来往的,都不是什么愚笨的人。她们都明白崔氏是在故意刁难红袖招,这些平日里她们不敢得罪的门阀豪贵们这次便是要咬住她们不放了。
但是现在似乎每个人都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嗑瓜子的嗑瓜子,聊天的聊天。一些舞蹈还不是很熟练的女子还在一遍遍的练习着,似乎一切都是平常的模样。
即使她们在晨间,亲眼看着小草言辞犀利的将崔府的四管家给惹得暴怒出了门,即使大将军冼植朗现在还在崔府中不闻窗外事。
虽然在这个朝廷命官也要像门阀低头的清河郡,没有哪个官员敢出声。但是没有关系,她们都知道这次出行她们的底气在哪里。
这多亏了小雪的提醒,在所有人都皱眉为四管家暴怒而去担忧的时候,小雪施施然走了出来,说出了那句让她们为之透顶的话。
“宁大家和叶先生不是就在不远处的客栈里吗?”
这时,陷入巨大惶恐情绪中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对哦,天天出入红袖招,最为得宠的宁大家还在城中,更为重要的是,叶先生也在。
若是说宁缺的书院十三先生的身份给了红袖招姐妹安全感的话,那叶凡这个听雨楼少主便是更像手里切切实实的刀。
比起虚无缥缈的权势,握在手里的刀更能给予人底气。红袖招的底气便是在此,由于无人宣扬,更多人都关注着宁缺,叶凡也来了的消息竟是没有被清河郡的门阀知晓。
被人忽略的有两种人,一是太过于微笑,无关紧要的人。还有一种便是身在云端,即使落入凡尘也不会有人相信,也只会一笑而过。
叶凡便是属于后者,谁能相信听雨楼的少主会跟随使团出访。听雨楼少主那是何等人物,与那江湖盟主差不多的存在,怎么可能出现在使团之中,成为帝国示好的一部分?
即使是五品官员都不想参与到那使团中来,为烂柯寺的盂兰节捧场可没有接受战败国投降来的爽快。
诸国例如南晋与月轮的确是打不过大唐,也不敢随意挑起战争。但是打不过不意味着骂不过,找茬穿小鞋故意刁难这些都是每一年使节能遇到的常规操作。
这等文官都相互推辞的麻烦事情,听雨楼少主怎么可能会去?
于是这个消息便是很快被下意识判定为假消息被忽略过去了,但是红袖招的众人是清楚的知道的,叶凡的确在瘦湖对面的客栈里落了脚。
坐在上首位的那个姑娘,深深的看了一眼全身都笼罩在晨曦之中的小雪,便是继续磕着瓜子。
那姑娘便是三年前拉着桑桑到处走的小草,此次红袖招前往烂柯寺,便是由她做领班,很明显简大家也是开始培养接班人了。
小草很满意现在的局面,没有人惶恐,也没有人不安。晨间那个四管家的威胁如同空气一般没有人去理会。
祥和的气氛在午后很快便是被打破了,宋家留下许下人供红袖招姐妹们使唤,只听得门房来报。
“崔四管家被打残抬着来给红袖招的各位赔不是来了。”
大厅里嗑瓜子的声音停住了,众人互相看了看都发觉了彼此眼中震惊的神色。虽然料到崔府可能会来赔罪,但是这与想象中的四管家带着一堆胭脂厚礼陪着笑的画面不太一样。
打残了?
崔氏这是在做什么?赔罪还是在恐吓着什么?
小草的神情也微微怔住了,心想着崔氏下手未免过于重了。这是要公开向那位示威吗?那位叶先生通常不喜欢事情做的过于血腥。
而崔氏竟是做的血腥的不能再血腥了,这很容易引起那位先生的不快。是无意还是有意,小草也不得而知。
崔家四管事是躺在担架上,被人担进了宋园。
红袖招的姑娘们看着担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看着男人衣衫遮掩不住的斑斑血痕,血水一滴滴往下流淌。抬着的人抬了一路,这便是流了一地的血。
有些胆小的已经捂住了眼睛,根本不敢看担架上的那个血人。时不时有尖叫声从人群中蹦出来,小草看着担架上的模糊一片也是很不舒服。
强行忍住不适之后,小草站起身来,望向担架旁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老人向小草行礼,说道:“小人是崔府大管事,听闻家中下人对姑娘们不敬,特此捆了他来向您请罪,这下人用手指过姑娘您,家主便断了他五根手指,然后落了三十杖,不知姑娘是否满意?”
三十杖?
众人有些吃惊,即使是牛,三十杖下去也是血肉横飞,一般人哪里受的了这个,便是不死也是活不成了。
小草神色复杂的看着担架上奄奄一息的血人,皱着眉说道。
“可以。”
在得到红袖招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答案之后,崔府大管事再次恭谨道歉,然后干净利落的带着人离开了宋园。
一行人离去只是,血水又是沿着小路稀稀落落的洒下来 除了青石坪上还残留着几滴血水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红袖招众人都有些恍惚,刺眼的鲜血仍然留在石屏上。
这崔氏如此心狠手辣,即使是自己的四管家,仍然是能打个半死。
小草盯着那团青草上的鲜血皱眉,这崔氏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挑刺的人是他们,道歉赔罪的仍然是他们。
只是这方式实在是有些不讨喜,如此决断骄傲,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即使是承认自己做出了这样龌龊的勾当,也是平静到极致的道歉,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慌张。
甚至不去掩饰自己的过错,也不解释。只是将那管事打个半死便算是抵消了前面的所有不快。
看上去那大管事很谦卑的在问小草态度,其实低垂着的头颅压根不在乎小草的态度。似乎这样极端的赔罪便是一定要接受似的。
这股真诚与谦卑之中透着无边的底气与霸道,问题是崔氏哪里来的底气。比起朝廷,比起那书院,清河郡便是个真正的弟弟。
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诗书传家,能够传承逾千年,靠的终究还是力量,清河郡的门阀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这些门阀以前出过西陵大神官,但这几十年来没有,我还知道清河郡里供奉着三个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但在长安里莫名其妙瑕就死了一个。
那么这些门阀便应该清楚,清河郡再如何强大,甚至可以和大河、月轮、宋魏这些国家相提并论,但在朝廷和书院面前没有任何底气。
这些都不是小草应该思考的问题,她只是红袖招下一任的接班人,思考的人只有人情往来与那歌舞曲子。
她的确不想去想这些东西,比起那些,小草更想知道叶凡的态度。她想知道,叶凡看见崔氏如此骄傲的态度之后,会是何种态度。
一辆原木色的马车从城外驶来,车轮上还带着富春江畔特有的微红河泥,这辆马车看似寒酸孤伶,然而所过之处,热闹的阳关城顿时变得安静无比,不知多少衙役和管事站在街口维持秩序,沿街很多掌柜更是直接对着那辆马车跪了下去。
阳关城里的人们都知道,在清河郡有资格坐进这辆马车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崔氏的族长,一位便是崔氏的老太爷。
清河郡诸姓以崔姓为首,崔氏族长那便是清河郡第一人,在很多大唐百姓的心中,清河郡第一人,便是事实上的大唐第三人,除了居住在长安城里的皇帝陛下和某个大魔王之外,再没有任何男人的身份地位能够超过他。
客栈里没有人出去相迎,甚至没有任何声音。
宁缺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对那人客气,一个快断气的老头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自己没有必要对他客气,更重要的是自己和叶凡都接到了消息。
宁缺感到很愤怒,事情的发展几乎和叶凡估计的一样,即使自己已经将那幅画寄了过去。却是仍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
那群人将那个管家打个半死,搬来道歉,只为了看宁缺。
这已经不是猖狂了,简直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书院太久没有入世,难道世人已经开始忘记痛楚了吗?
门外越是嘈杂,宁缺便是越愤怒。他回望坐在一旁静静喝茶的叶凡,他能想象到叶凡一定是超过他的愤怒,恨不得直接撕了那老头子。
叶凡抬起眼皮看了宁缺又垂下了眼皮,似乎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只是淡淡的说道。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