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开窍 2/3(1 / 1)

第二百二十三章开窍  阎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事情终于办完了。他是飞熊骠骑的军司马,七十三份阵亡通知书中的大部分都是他亲自带人上门一一通知的。之所以是大部分,是因为其中有十一人父母已亡,也没有亲属,被葬在了西边贺兰山中的台地上。

那么多的阵亡通知书捏在手中,并不会比骑枪更重,但是却让他心里沉甸甸的。战死的那些人里面,有很多都是他认识的,甚至有些关系还不错。现在那些人都化作了一捧骨灰,而他还能活蹦乱跳,不单因为他的武艺更好,更重要的是他的运气更好。

在随着同袍一起密集冲锋的时候,生死就只在一刹那之间。战马的速度慢上一分,骑枪的落点差上那么一点,死的可能就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了。好几次熟睡的时候,他还会梦到被敌人的骑枪所刺穿,然后惊醒过来。

他对身后同样疲惫的几名飞熊骠骑道:“你们先回牙城,我向将军请过假了,要回去住上三天。”

一名飞熊骠骑笑道:“都回到银川好几天了,军司马又不像我们,也该回去看看了,家中的娇妻美妾还在等着呢。”

其他人听了,都是大笑起来。

阎行没好气地道:“你们拿那么多军饷,想成家还不容易?我有好几个妹妹,到时候安排你们见见?”

“也不是不行啊!”

说了一阵,他们已经骑马来到了阎行家门口。几名飞熊骠骑也不再开玩笑,在马背上拱了拱手,齐声道:“告辞!”

阎行面色一肃,同样拱手回礼,道:“保重!”

望着马蹄远去,他不禁有些伤感起来。一年多的时间同吃同住,一起在战场上冒着敌人的箭矢冲锋的经历,已经让他们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阎行收回目光,正待推门,就见到一个清秀的女孩子推开大门,对着他微笑道:“回来啦!”

阎行立刻将同袍们忘到了脑后,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起来,“恩,回来了。”

“看你满头都是汗,先去洗个澡,然后去隔壁拜见叔父。”

阎行像是傻瓜一样被自家娘子拉进了院子里面,然后先是踩在了云端上面,到底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木桶里面泡得通红。他感觉胸口上有些痒,睁开眼来,就见到一只纤纤玉手正在胸口的伤疤上轻轻抚弄。

他伸手捉住了那只手掌,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女孩子的眼睛有些发红,她轻声道:“也没多久,还不到半个时辰。”

阎行有些心疼地道:“你哭什么苦?是给你带回来的首饰不喜欢么?”

“不是,”女孩子擦了擦眼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摸着胸膛上的伤口,问道:“你这里还疼不疼?”

阎行笑道:“你说这个啊,嗨,其实没事。我当时穿着铁甲呢,里面还有一件锁子甲、敌人的长矛刺穿了铁甲,又从锁子甲的缝隙里面穿了过来,这才伤着了我。不过那厮也没落到好处,我用长枪刺穿了他的脖子。”

他大笑道:“当时他一定很不甘心,明明是他先刺中了我的,却被我身上的甲胄挡住了。”

女孩子的眼睛又开始变红,“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出去打仗了?听说父亲被张横抓去了,要是你再有什么事情,你让我怎么办?”

“恩?”阎行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谁告诉你的?”

女孩子昂首,露出了修长洁白的脖颈,“还用别人对我说么?城里面到处都在传......”

“传什么?”

“城里面都在传是叔父为陈使君定下了计策,这才抓住.........”

“住口!”

阎行猛然从木桶里面站了起来,水花溅射,将边上女孩子的衣衫打湿。他的面上变得更加难看了,有压抑不住的愤怒从他的双目中迸射了出来,“国家大事,也是你我可以置喙的么?”

女孩子毫无畏惧地跟他对视,眼中有着泪水流下,“我不管什么国家大事,那是我父亲,他现在被抓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坐视不管!”

泪水滴落在地上,“要是你被抓了,我也一样会这样去对父亲说话!”

“你......”,阎行伸手指着自家娘子,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跨出了木桶,用力地“哼”了一声,然后抓起毛巾就向外走。

女孩子在后面叫道:“你要去哪里?”

阎行脚下顿了一下,没好气道:“去找叔父,看能不能把岳父救出来!”

女孩子这才破涕为笑,在后面大声道:“我在家等你!”

阎行急匆匆地赶到了隔壁阎忠的家里,他是阎忠的侄子,更是阎忠各种意义上的继承人,出入府上是不要通报的。到了书房的时候,阎行听了一会,先将身上收拾利索,这才敲了敲门,在外面道:“叔父安好,侄儿阎行求见。”

阎忠放下竹简,从案几后面抬起头来,大笑道:“刚才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还站在外面干什么?快点进来。”

北地和朔方五原等地已经开始流行起更为舒适的胡椅胡桌,但是阎忠已经习惯了案几蒲团,所以家中虽然什么都有,但是他自己的书房里面还是按照过往的习惯在布置。

阎行走了进去,道:“叔父!”

阎忠随意地箕坐在蒲团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阎行,然后笑着道:“不错,出去打了一仗,沉稳了许多,看着大有长进!这次出去,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阎行在蒲团上跪坐下来,想了一会,回答道:“最大的感悟是:打仗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

阎忠道:“哦,你怎么会这么想?”

阎行脑海中立刻回想起了当日策马冲锋时候的场景,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战马嘶鸣和钢铁碰撞的声响,他的声音不缓不慢,“从银川出发的时候还有五千人,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四千。光飞熊骠骑就战死了七十三人,伤者倍之。前往陈仓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村庄都化作了废墟,尸体倒在路边,变成了白骨,却没有人去收拾。叔父,打仗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阎忠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你是不想在军中继续做下去了?”

“不,”阎行断然道:“侄儿并不是这个意思。”

阎忠笑了起来,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侄儿的意思是,西凉诸侯各拥强军,我们也要扩充军队才行。现在主公手上就只有陷阵营和飞熊骠骑两只常备军,总共不过两千多人,这太危险了!今年府中的重心都在发展生产上,贺兰山下的钢铁大多打造了农具,这当然不能说不对。可是从明年开始,也该要将钢铁用在军备上才行!”

“你不是说打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的确是很可怕的事情,无数的钱粮,堆积如山的物资,还有成千上万士兵的生命,都在短短几天的之间内化作乌有,而没有任何的东西留下。”阎行道:“但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要加强军备。与其让敌人打过来,不如我们打过去!”

阎忠伸手捋了捋胡子,嘿然道:“还真是长进了。行,你就按这个意思,写一篇奏章,上交到侍中令.......不,还是送到兵部尚书杨秋那里去。我现在还管着尚书省,可直接将你的奏章送到君侯的面前。”

阎行问道:“叔父以为侄儿说的有道理?”

“哼,勾践对付夫差,才需要十年生聚,十年教育。以君侯之神武,以某家之谋略,对付韩遂宋建之流,哪里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一年休养生息,一年训练将士,也就足够了!”阎忠伸出右手食指,在身前竖起,然后按了下去,他冷笑道:“等到明年,就把他们都碾成齑粉!”

阎行心中一跳,随即变得火热起来,但是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情,沉吟了片刻后,问道:“韩遂是非死不可吗?”

“怎么?”阎忠似笑非笑地道:“莫非是舍不得家中的小娘子?”

阎行沉默了一会,道:“毕竟是父女,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身为女婿,为岳父求情,也是应该的。”

阎忠哼了一声,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韩遂和君侯之间必有一战,以韩遂的为人,碰上君侯的决心,他们之间定然要有一个死了才能算完。不过君侯喜欢仁义忠信之人,到时候你替韩家求求情,保证香火不绝就是了。”

“........是。”

阎忠看了侄儿一眼,笑骂道:“让你去军中历练,是让你多见识一些事情,是让你长本事,不是让你学他们干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你现在虽然沉稳了许多,但是反而觉得没以前有趣了。”

“.........是。”

“哼,回去好好干,早点生个一男半女出来就好了。”阎忠似笑非笑地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个女人都摆不平,怎么对付的了全天下的英雄豪杰?”

阎行面色变得有些发烫,连耳根都红了,他将头低下,道:“叔父说的是!”

两人正在交谈的时候,耳中忽然传来丝竹之声,并隐隐约约有女孩子的歌声传来。

阎忠“咦”了一声,向着州牧府的方向望去,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歌舞的?莫非君侯终于也开窍了?”

对这样的变化,他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