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东征(3)
大堂上人来了又走,最后只剩下陈诚坐在黑暗的大堂上。他身上的杀气已经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人陷入到古井无波的状态。他在仔细思索,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愤怒?
是愤怒于富平豪强的无法无天,还是愤怒于将几个少年派去的徐超?或者是愤怒于他自己?这件事背后的真相是豪强们胆大妄为?或者是有人栽赃嫁祸,想要挑起事端?亦或是真的只是走水了?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么样,人都已经死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如果让他们继续在牙城里面学习,当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吧?
生命在本质上是同等的,但是刚听说死了人的时候,自己只是有些震惊;但是听到自己在意的人死了之后,则是差点暴跳如雷。这一点都不普世价值啊!
说到底,自己还是将人分出了三六九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陈诚心道:自己是越来越像本世界的土著了,如果不是因为有着外挂的话。这不一定是坏事,只有明白本世界土著的想法,才能更有效地统治他们。
但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是为了统治本世界的土著,还是为了帮助本世界的人民,推动这里的生产力发展?在前进的过程中,目的和手段似乎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了。有人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然而,我们的心灵一直都是在变化的,又有谁能在经历喜悦和苦难之后,还能保持着最初的心境呢?
喜悦也就罢了,每一次的苦难和伤害,每次都会在我们的心灵上留下伤口和疤痕,等到伤口不再流血,等到伤口结痂之后,心灵的形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改变吧?那些疤痕能够帮助我们抵御相同的伤害,却也让心灵变得坚硬,变得不再那么纯净透明。
杨秋是第一个投靠过来的凉州诸侯,陈诚本来是想要让他作为马骨,是想要跟他君臣相得,传为佳话的。当初若是没有杨秋请他们来北地,又何尝会有今天的局面?后来奇袭临戎的时候,杨秋也是带着少量的亲信就跟着一起杀了过去。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事情都不应该走到这一步才对。给予杨秋银矿的份额,一半是酬功,一半是为了换取他在税收上的让步。甚至可以说,就是在花钱从他那里买粮食和服从。给成宜和马腾以银矿的股份,也有这样的考虑在其中。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是要重新定义一下“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了。陈诚心道:自己做的来就是翻天覆地大事,鼎革又怎么可能咸亨?在这个过程中必然是要死很多,很多人的。除非自己就此停住了脚步,否则的话,未来还会流更多的鲜血,包括敌人的和自己人的。
那么,自己的选择是什么呢?会因为畏惧流血而止步不前吗?答案当然是.........绝不!
手段和方法可以改进,但是原则问题却是一步都不能退缩,哪怕是要跟整个天下为敌!
陈诚坐在黑暗之中,思索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捋清了自己的想法。然后,他站了起来,对着堂下道:“来人!”
值班的牙将走上前来,道;“主公有何吩咐?”
“立召李俊,王灵和姚琼前来银川.........”,陈诚停顿了一下,他站在堂上沉默了一会,又道:“传令赵云,从明天开始,所有牙兵的休假一律取消,军队的训练减半,进入第三级战备状态。”
牙将把方才的命令重复了一遍,在确定无误之后,立刻退了下去。
陈诚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北斗七星也的勺子形状已经到了低空。清冷的光辉在幽暗的宇宙中穿梭了不知道多长的时间,这才洒落在这个宛若尘埃的行星上。看着如此壮丽的星空,如何能不感慨人的渺茫?蝇营狗苟于人世,又如何比的上胸怀宇宙.............好吧,陈诚自嘲道:“我不是胸怀宇宙的孙连成,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
正在自嘲的时候,廊檐下脚步声不急不慢地响了起来,回头望去,来人正是阎忠。凉州牧府上戒备森严,能够自由出入的,也就只有阎忠阎伯道一人而已。陈诚问道:“这么晚了伯道你还过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阎忠走到了陈诚的边上,道:“富平的事.........其实王越已经先行报上来了,我知道之后,立刻就派人去查访了一番。”
陈诚已经将路怒气压在了心底,他沉声道:“可查出来了什么?”
阎忠道:“动手的是杨秋的族人,背后指使者却是韩遂。”
“韩遂?”陈诚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瘆人,他笑着问道:“应该不会吧?他刚刚才上表,让我支援一批军粮,并带兵前往汉阳一同参与东征呢。”
阎忠长叹一声,道:“韩文约本性难移,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掺杂些阴谋诡计进去。他上表称臣是一方面,暗中挑拨君侯和杨秋之间的关系又是另一方面,对别人来说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对韩遂来说却只是寻常罢了。去年他将女儿嫁给了阎行,今年又来了这么一出。唉,他也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
陈诚道:“可有证据?”
阎忠道:“人证物证都有,王刺史在北地抓了一些人,不但查出了富平之事的来龙去脉,还查出上次的刺杀事件中,也有韩遂的人参与。”
陈诚还在沉吟,阎忠又道:“王越就在外面,君侯若是不信,召他前来,一问便知。”
“我知道了,”陈诚的声音很平稳,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还处于愤怒之中,“那么伯道是想劝我不要派兵参与东征了?甚至更进一步,等到韩遂的兵马前往扶风之后,就点起大军,趁机杀进汉阳郡,断了他的后路?”
阎忠笑了笑,道:“不,我是想劝君侯不但要参与这次韩遂发起的东征,更要多运些粮草过去。”
“这是为何?”
阎忠冷笑起来,道:“他韩文约不是喜欢玩阴谋诡计吗,我等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有上下两策,君侯用之平灭韩遂,易如反掌尔。”
陈诚仔细地听完阎忠说的两条计策,道:“以利诱之,以势迫之,确实不错,但是事情未必如我等预料的一般发展。而且这样一来,以后在想要取信于凉州诸侯,就没那么容易了。”
阎忠道:“这两条计策不过是大方向,具体要怎么做自然还是需要君侯临阵决断。留着韩遂不杀,他必然会不甘心失败。但是他不甘心失败,其他人难道就甘心将到手的地盘吐出去?等到凉州内乱,君侯便能名正言顺地南下,将凉州的局势彻底掌控在手中!”
在现在的凉州,大概也就是阎忠,才能想出这种将所有人都算计其中的奇谋吧?怀着这样的想法,陈诚展颜笑道:“伯道不但是我的萧何,也是我的陈平啊!”
次日,州牧府上的护卫增加了一倍,门外的巷子里面停满了马车,文臣武将挤满了陈诚府上的大堂。堂下的廊檐上站着十多名手持长枪,腰悬横刀的牙兵。这些人站在木质地板上,目视着前方,一动不动。
杨秋面上带着喜色,他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都快有一年的时间,每天就是和各种文书打交道。要不是这个职务位高权重,他早就干不下去了。现在好了,终于又要打仗了!他兴致高昂地和边上的其他人谈论着最近的军情,不时地发出大笑的声音。
徐超瞟了一眼杨秋,然后垂下了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茶杯,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想。大堂上的摆设已经和过去很不一样,因为陈诚的个人喜好,原先的蒲团案几都被换成了胡桌胡椅,摆放的位置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分列在大堂的两边。
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此很是不习惯,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是时间长了,也就觉得还能接受了。不管怎么说,坐在椅子上还是要比跪坐着舒服些的。桌面上放着茶杯,侍女们走过来,给众人添上茶水,又送上了一碟碟的糕点,包括奶酪,薯条,红薯干等,也就好看,吃是肯定吃不饱的。
屏风后面脚步响动,牙将率先走了出来,在堂上站定,高声道:“凉州牧到!”
正在交谈的文武将佐们顿时安静了下来,然后一起起身,口称:“参见主公!”
陈诚没有披甲,只是穿了一件素色的麻衣,袖口不像时下的长袖一样宽口,反而是在尾部收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干练。他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抬了抬手,道:“都请坐。”
等众人坐回了椅子上,陈诚又道:“今天召集众位前来,是有一些要事相商。伯道,你先跟大家说说韩遂那边的事情。”
徐超闻言,心中一动,假装不经意地边上的杨秋那边瞟去,却见后者脸上还是挂着喜色,根本没听出陈诚话中的意思。他心中暗叹了一声,然后打起了精神,关注着堂上事态的发展。
韩遂称臣和请求合兵东征的事情早就在城里面传遍了,阎忠也知道大家都听说了这个消息,便长话短说,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韩遂现在已经在召集兵马,说是要再起东征,诸位都是凉州的英豪,却不知对这件事情怎么看?是应该同意呢,还是应该拒绝?”
“同意,当然要同意!”
大堂上立刻就爆发出了一阵喊打喊杀的声音,对于武将们来说,在监管越来越严的时候,打仗是升官发财的唯一通道。喝兵血,吃空饷之类的行为,只要被发现了,只有一个死字。陈诚对其他的诸侯是放之任之,对于治下领地上的百姓也是轻徭薄赋,但是从未说对军队放松过要求。
在裁撤了许多兵马之后,省下来的钱粮至少有一半花在了精选出来的军队上,所以才能训练越发的严苛。在凉州诸侯的军队十天就都见得一操的时候,凉州军基本上是两三日一操。陈诚直辖的牙兵除了每十日一次休沐的时候,更是天天都要操练。
不需要比别的东西,光是看操练的频率,就可知道战力的高下。这些将领们日夜操练,早就憋着一股气,现在听说能有仗打,个个都是兴奋不已。打仗能够升官发财不说,也能免去天天操练的辛苦啊!
杨秋的声音最大,他曾是西凉诸侯,心心念念就是要杀入关中,占据三辅,现在碰到这么好的机会,连和韩遂的仇隙都放到了一边,他大声道:“主公,请立刻召集大军,大开府库,犒赏三军,然后出兵东征!”
陈诚昨夜已经想的明白,现在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气,而是堆满了笑容。他伸手往下按了按,等众人安静下来后,微笑着道:“几位将军都赞同发兵,我已经知道了,众位可有异议?”
杨秋向陈诚两边望去,左边的中书令阎忠面带微笑,不知道在想什么。右边的侍中令赵云面色肃然,更是看不出丝毫的想法。他再往边上看了看,户部尚书徐超正盯着桌子上的茶杯,似乎是能从那茶杯上看出花来。
阎忠道:“关中富裕,无论是户口钱粮,还是田地产出,都远胜北地。若是能趁着朝廷大乱的时候,夺取关中,自然是好。但是韩遂离关中最近,打下了关中,会不会却都被韩遂得了便宜?”
杨秋高声道:“韩遂兵马虽众,却又如何比的了我军精锐?宋建马腾等人也绝不会坐视韩遂独霸关中,中书令多虑了!”
阎忠笑笑,道:“杨尚书说的也有道理,我不过是说出这种可能,让大家先有个准备,免得在夺取了长安之后,韩遂忽然翻脸,大家措手不及。”
“韩文约要是敢这么做,那我等就联合各路诸侯,调转兵马灭了他!”
“不错,韩文约算个球!”
“主从之分已定,他若安顺便罢,若是狂悖无礼,便先灭了他,再挥兵东进!”
众人吵嚷起来,并不将韩遂放在眼里。在一年前,刚击破匈奴人的时候,诸将还有些担心坐拥三郡的韩遂。在一年之后的现在,韩遂虽然地盘更大,但是陈诚这边也已经站稳了脚跟,加之钱粮充足,士卒骁勇,便不再将韩遂视为大敌。
将领们想要升官发财,每日里都在期盼着能再有刀兵四起的那一天,至于对手是谁反而不重要了。去年的战争造就了许多的军功贵族,军中上下可都是眼热的紧。
陈诚问道:“除了赞同出兵的,难道就没有反对出兵的吗?”
诸位将领一边大声道“没有”,一边用眼睛狠狠地盯着文官这边。除了兵部的官员之外,其他部门的官吏倒还真有一些不赞同出兵的,但是自家老大都没有反对,那他们也就按下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