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天下百姓中恨不得皇帝早死的,肯定有不少。文武百官中,恨不得皇帝早死的,肯定有很多。但是对西园军和南北二军中的很多人来说,天子就如同时神明一般,是需要无条件的服从的,至少在目前还是这样。
靠着天子诏令打开了城门,越骑营快速地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在数十万百姓和各级官员的注视下进入了皇宫,然后讯速地在德阳殿前的广场上列阵。
刘宏在张让和一个身体强壮的小黄门的搀扶下,走出了大殿,检阅军队。
越骑营将士单膝下跪,山呼万岁。陈诚上前,走上台阶,从刘宏手中接过天子剑,转过身来,面对下面密密麻麻的人马,看着那一双双狂热的眼神,心道:“士气可用。”
越骑营进入南宫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洛阳。在短暂的失声后,所有的野心家和有心人都开始了行动。
大将军府中再次人头涌动,大堂上,达官贵人们议论纷纷。但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立刻动手,不能让大将军窦武的事情再次上演。何进雄踞首座,袁隗坐在他边上,进言道:“我家有私兵五千,已经调至洛阳近郊,一天之内就能赶到城外!只要大将军首倡义旗,正人君子们都会跟进,扫荡奸邪定然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
其他人也跟着叫起来,“大将军,请即刻发兵!”
“请下定决心!”
何进被吵得心烦,转过头去,看到济阳侯何苗坐在边上一言不发,便问道:“你有什么意见?”
何苗身处在这样群情汹汹的地方,真心不想说话,但是何进既然已经问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以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没有天子旨意,出兵很容易就被被认为是要造反啊!”
因为何苗以往的言行,士人们都将他归入到亲宦官的行列。现在他这样说话,不但没有给狂热的情绪降温,反而是像在火上浇油一般,几个脾气暴躁的立刻就大骂了起来。
“奸吝小人!”
“无耻之徒!”
“我先杀了你!”
一阵混乱后,何进的家丁将何苗从拳脚中拯救了出来。看着何苗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何进愤怒地吼道:“都给我出去!”
士人们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何进挥挥手,让家丁们也出去,然后亲自拿起一块丝绸,擦了擦何苗嘴角的鲜血,无奈地道:“难为你了。这些人也真是胆大妄为,当着我的面就敢打人。”
何苗被碰到了痛处,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苦笑道:“要是我不出头,兄长还不被他们放在火上烤?”
何进忿忿地道:“他们已经把我放在火上烤了!袁隗他们就知道让我动手,却一点都不考虑动手了的后果!”
“他们当然不怕了,兄长你难道没听到?光袁家就调了五千部曲在洛阳城外,就算出事了,倒霉的也只有我们何家。难道朝廷还有能力去汝南搜捕袁氏一族吗?天子病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等到新帝登基,还不是要大赦天下?”
何苗再次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兄长,你也是时候要下决断了,再这么拖下去,我怕那些人会忍不住自行动手啊!”
“嘿,他们要是敢动手那就好了,”何进将丝绸扔在地上,道:“天子尚在,谁敢乱动我就灭了谁。”
他对何苗道:“不用担心,皇后是我亲妹妹,等到天子驾崩了,我们就能以皇后的名义扫除宦官。”
何苗道:“但愿如此。”
何进又道:“但是在众人面前,我还是要训斥你的,为了我们何家,就只有委屈你了。”
何苗再次苦笑,道:“我晓得的。”
他迟疑了一下,道;“要是可以,最好还是放张让他们一马,把他们赶回封地就可以了。”
何进道:“这都是小事,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要掌握宫中的消息,等天子一死,我们就要立刻带兵逼宫!你入宫去跟皇后分说厉害,若是没有我们在外面给她撑腰,她在宫里面也是无法立足的!让她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们!”
“我自然是会跟皇后说的,”何苗道:“但是天子调了越骑营入宫,只怕消息不是那么好传出来的。”
“越骑营守卫的是南宫,北宫还是赵忠和张让的人把守,你不是和他们关系不错吗?现在是用得上的时候了。”
何苗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道:“我现在就进宫去。”
越骑营进入南宫后,很快就接手了几处宫门的守卫工作。分给他们把守的宫门位于靠近洛水的一端,每一处宫门都派了几十名士兵去看守。陈诚亲自去每一处宫门,检查士兵的装备和状态,等确定部署妥当后,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南宫处于西园军和越骑营的双重拱卫之中,带兵的将领分别是蹇硕和陈诚。除非他们两人达成一致,否则的话,谁都无法隔绝中外。也不知道天子是有意这样安排,还是无意中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就在陈诚巡视皇城的时候,何苗的车架也驶入了北宫。他是当今皇后的哥哥,在通报了之后,很快就被放了进去。赵忠和何苗的关系一直不错,听说他来了,亲自到门口迎接。
“济阳侯,”赵忠笑眯眯地道:“您要过来怎么不先通报一声?老奴也好叫人把门口打扫打扫,好迎接您的大驾。”
他看到了何苗头上的伤口,却是不大方便询问,就假装没看到了。
何苗笑着道:“大长秋太客气了,我只是听说皇后最近不太高兴,所以进来陪她说说话了,怎么敢打扰您呢。”
“哎哟,济阳侯您这就折煞老奴了,”赵忠笑的更加灿烂了,“您这边请,老奴给您带路。”
赵忠引着何苗到了长秋宫,唤人奉上了酒食,然后笑眯眯地对何苗与和皇后道:“两位说些体己的话,老奴就不打扰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叫唤一声,小崽子们都在下面侍候着呢。”
何苗笑着道:“有劳大长秋了。”
何皇后一直冷着脸,等赵忠带人推下去之后,这才淡淡地道:“济阳侯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何苗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皇后在宫中不太高兴,所以过来看看。”
何皇后脸上有所动容,她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娘家人靠得住,阿兄有心了。天子久不来长秋宫,这里冷清的很。”
何苗道:“皇后要是觉得冷清,可以叫舞阳君入宫多住几日。”
舞阳君就是何皇后的母亲,没事的时候经常入宫来和皇后拉家常。
何皇后摇摇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道:“济阳侯还是说说有什么事情吧。”
何苗:“确实没有什么事情。”
“济阳侯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何皇后道:“今天执金吾带兵入城了,我早就知道会有人来长秋宫。但我本来以为来的会是大将军,却没想到是你。”
何苗道:“大将军本来想亲自过来的,但是临时有事走不开。”
何皇后冷笑,道:“是怕了吧。”
何苗叹息道:“如何能不怕?大将军窦武的事情就算太远了,阳球的事离现在可不远,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还要连累家族。”
他诚恳地对何皇后道:“大将军和皇后本是一体,如果没有皇后支持,大将军何以领导外朝?同理,若是没有大将军在外呼应,皇后又何以在宫中立足?我们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这是无论如何都抹消不了的,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
“皇后帮助大将军,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您不单是在帮大将军,也是在帮您自己啊。”
何皇后道:“这个道理本宫如何不知道?但是天子现在只喜欢那个董侯,对我们木质不闻不问,我就算有心,又能帮到大将军什么呢?”
何苗连忙道:“不需要皇后做什么,只要透露出一些消息就可以了。”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皇后可知道天子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何皇后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我也说不准。”
“皇后最近一次见天子是在什么时候?”
“六天前。”
“那次天子气色如何?做了些什么?用膳的情况怎么样?”
“那次见天子的时候,他的面色苍白,但是看上去兴致挺高。”何皇后回忆道:“我那次去的时候,他还在写字。”
“对了,”何皇后想起来一件事,道:“就是那天,陛下下令把你调到了西园军,让执金吾兼任了越骑校尉的。”
“写字?那身体应该还好,但是这不对啊。”何苗皱起了眉头,问道:“皇后可还记得陛下写的是什么?”
何皇后微微蹙眉,思索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道:“好像写的是武皇帝的秋风辞,对,没错,陛下写的就是秋风辞,我进去的时候,还听他念了一句:欢乐极兮哀情多。”
何苗神色凝重,道:“那这就对得上了。”
“对得上什么?”何皇后紧张地望着何苗,道:“是不是天子要出什么事了?”
何苗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决定还是和盘托出,他将声音压到最低,靠近过去,在何皇后的耳边道:“皇后,你要做好准备,天子估计就在这几天。”
女人家见识短,他恐怕不说清楚皇后会误了大事。
何皇后久不和男人亲近,被热气喷在耳朵上,虽然是兄弟,也不禁觉得有些面热,她往后避开了一点点,道:“你是说?”
何苗紧张地道:“皇后,你要时刻注意南宫那边的动向,一旦传出天子薨逝的消息,就要立刻通知大将军。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的身家性命,千万要放在心中,切切,切切!”
何皇后也紧张起来,道:“我知道了,一有消息一定会立刻通知大将军和阿兄的。”
何苗心道:你通知我干什么?难道我还能带兵逼宫不成?
但一想到皇后也只是个女人,他也就不打算抱怨了,临走时,他又想到一件事情,问道:“连接南宫和北宫的复道现在是由谁的人在把守?”
“是大长秋的人,怎么了?这个也有问题吗?”
“哦,没事,不是蹇硕和越骑校尉的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