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泽出宫路上特意往元平所在那院中走了一趟。
朱承白已经面黑坐那儿等御医,看见他来,火气几乎就压不住。
朱永泽则压根没看自己叔父,只是进去警告了躺在榻上的元平,让她好好在慈宁宫待着,不许再四处胡说八道。
“虞荣安什么身份我再强调一遍。你惹不起,所以千万别生事。你没有证据是她打的你,所以没有人会给你做主。
还有,你是打着我的名头入京和入宫的,你若搞事与我的目的背道而驰,我不会原谅你,不会放过你,也不保证会做出什么来对付你!”
“表哥!”元平气得泪流满面。他帮常茹菲就罢了,可他竟然连虞荣安都护着?自己与他十几年的情分,连个外人都比不上?他特意过来,不为关心自己,只为威胁自己?
“表哥,那你信我是被虞荣安打了吗?”
“你一贯惺惺作态,我哪里敢信你!”朱永泽转身就走。
那边元平一个茶碗砸来。
茶水迸出,在朱永泽的后襟上留了一排水渍。
“我再假,对你的心总是真的,你眼瞎了吗?为何看不到?”
“你够了!”朱永泽觉得累。“那我时时刻刻想要摆脱你的心你看不见吗?你是眼瞎了吗?”他已经逃了两次了啊!她还不肯放过他!
若不是她爹的名声和她家势力在那摆着,若不是她和他之间还有他母妃那层关系,使得他没法动她,他早就亲手杀她好几次了!
“你别逼我…”两人同时说出了这么一句。
相顾无言。
朱永泽转身大步离开。
“你站住!”皇叔朱承白喊住他。
往常很听他话的朱永泽这次依旧没有回头,只停下脚步说了几句:
“皇叔,我很累。可我不傻,您也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还有,我有我的坚持,大部分时候我可以宽容忍让,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会退步!”
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
绒花铺子二层贵宾房里,架势有些大,气氛有些严肃。
奴才们都被支出去了。
朱永泽左手是荣安,右手是朱承熠常如风,几人将朱永泽围坐,逼他将与元平有关的都交代个一清二楚。
其实几人已经信了他与元平无事,所以此刻这一出,主要还是为做给里间的常茹菲来看的。
常茹菲气得头疼,原本想一个人呆着,但陶云和颜飞卿不放心她,又怕她万一回家之后一赌气与爹娘说什么,常家那护短的两位老人一冲动下若做出什么决定反而不好收拾,所以便将人哄来了铺子。
荣安很快也到了,三位姑娘将她一番哄,总算问出了元平在更衣室里对她的所有刺激。
荣安本打算帮忙解释,但觉得还是朱永泽自己来说更合适。
常茹菲一听朱永泽要来就不干了,执意要走。
结果荣安直接将她给锁在了屋中,并留了陶云和颜飞卿陪着。
“事情总要解决,你躲起来不面对,等于是白白将机会送给了敌人。你常大小姐一向英勇,什么时候面对个小狐狸精都要怂了?”
“朱永泽若态度诚恳,坦白从宽,咱们便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他的自辩若条理清晰,事实明摆,咱们便选择相信。到那时,你若确定愿意原谅他,咱们便想个法子处理祸害。你若厌了恨了腻了,咱们便想法子取消赐婚。总之不会让你受委屈。”
“咱们这么多人呢!总会有办法的。大伙儿帮你一道审问,一块分析,一起找漏,你有什么要躲的!”
几人忙着开解。
荣安觉得那两人婚事已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没时间赌气,赶紧要捋的捋清,要收拾的收拾才是正经。
就这样,被“围审”的朱永泽将事情道了来:
元平的爹与他母妃,兄妹感情很好。
张洪芳死后,他母妃确实是把元平当做女儿,或者说当做儿媳来养。
而元平从小就喜欢朱永泽,几乎是一见倾心,元平身后有多股势力相助,她无疑是世子妃最好人选。所以从小到大,也没有其他人来给朱永泽做媒说亲,因为很多人都有数,元平就是王妃给她选的世子妃。
但朱永泽不喜欢。
他小时就见过元平将停在她肩膀的蝴蝶一把抓住,直接撕碎并将翅膀在掌心搓成碎屑,可转个身,当着众人扑蝶时,她却装作害怕而一惊一乍。
他见过元平烤蛇肉吃蛇胆,转身却在厨子杀鱼时悲天悯人。她分明很爱揪花瓣,可她转身却一脸病态去葬花。
他更厌恶元平曾对着他身边手下和朋友笑,将人迷得魂不守舍,只为更多接近和掌控他。
朱承熠平日虽看着不学无术,但他敏感细腻,他讨厌元平的虚假。
他想要试着挣脱父母安排。
所以在打听到他母妃意欲给他定亲后,他带着厚礼入京恭贺中秋,实际则为逃避。
他遇上了常茹菲,他心动了。这个直爽真实,敢作敢当,勇往直前的姑娘让他倍感珍惜。许是缘分,短短几日,他与常茹菲便多次交集。后来他救了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当时朱永泽怕害及常茹菲名声,围场之行之后压下了心意,先写信回了庆南,算是给父母个心理准备。
远隔千里也有好处,而后皇上赐婚,一切板上钉钉。庆南几次三番催促他回去…而他则一直等在京城,磨到时间上再推辞不过才回。
他是希望元平可以知难而退的。
可她和他母妃,依旧那般顽固。
这次在庆南,朱永泽的压力很大。
对他京里的破姻缘,王妃很生气。
王妃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既然皇上拍了板,世子妃人选不能改,那必须将元平收作侧妃。皇上那里她会安排人去说…
朱永泽对常茹菲有过承诺,自然拒绝。
他与父母僵持了好一阵。
他父王是从庆南王室的实际利益出发,而他母妃的考量则还多了为娘家,为他和元平的利益。
朱永泽向父母表示,他即便不收元平,也会竭力壮大和维稳庆南。
为这事,他还与他父王彻夜相谈。
他隐晦表示:庆南很大一部分权利都集中在了母妃身后那几族,虽有好处,可坏处也不少。张氏一族身后的势力越来越大,话语权加重,已在庆南朝中占了近半支持。
他这次若将元平收入,元平再有子嗣,那以张氏为首的几族权利更得膨胀,且至少还能强硬二十,三十年。眼下局面,若再任由那几族发展几十年,结果会怎样?
王室会在哪儿?王室权利可还能保?把控庆南的会是谁?他们若有其他心思,庆南王室可有能力来控制住他们?
“我的婚事就是证明。母妃能这般强硬,可见那几族是何等势在必得。父王,儿臣一片赤诚全为庆南,深觉如此下去很是不妥。请父王三思。”
这一点,确实也是朱永泽不愿要元平的重要原因。
庆南王被他说动了,让他先安心大婚,会暂时将这事搁置。之后事,待他大婚后徐徐图之…
可他母妃不甘心,竟然将元平送到了他床上。
半夜一串窸窣,当晚喝多睡得迷迷糊糊的朱永泽听到动静只以为是下人。
哪知馨香入鼻,有人钻进了他被窝,将他给抱住了。
当时的他一个激灵,他嗅出了香味属于何人。
他何其愤怒,差点就拔了床头刀将她给砍了。
元平哭哭唧唧,勾搭并相求,却没有一点效果。他没留情面,将她给踢下了床。
转而,他更恨了起来。
因为身子不舒坦,小宝也异动起来,嗅出屋中有淡香气味的朱承熠一下明白,元平还给他下了药。
元平以为她可以得逞,脱了外袍只着透薄蚕衣试图来诱。
可她还是小看了朱永泽,他从小就是在各种药物里泡大的,抗药力本就不凡。小小情药,还奈何不了他!
他只在凉水里泡了泡,吞了颗药,便将药力化去了大半。
当时他冷漠看着出尽洋相的元平,眼里没有一点波澜。
“就冲你对我暗算这一点,你我之间便再无可能。”
这一点,让朱永泽彻底坚定了决心。
张氏一族太过猖狂!他堂堂世子,也是他们谋算的对象。今日若有了这个开始,之后只会更加没完没了。他既是要承王的世子,与其将来有被架空的危险,不如早早避开这趋势。
他甩袖离开,直接去找了爹娘。
他再次重申了心意。
“母妃,我没碰她,也没越任何礼。我不会接受她。从前不,今后更不会!”
王妃:“庆南势力必须团结,你如此一意孤行,为个帮不了你的女人,值得吗?你就不担心我让元平嫁你的其他弟弟?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朱永泽当然明白这是威胁,母妃也确实可能会那么做。
他更清楚,他的嫡亲二弟或是与自己同龄的庶弟一旦有了这些势力,将来对他这个世子来说,将是很大麻烦。甚至有可能,引发的会是另一场恶斗。或许他连世子之位,连他的小命都保不住。
可他还是坚定了自己想法。
那晚,他没住王府。
他反而是做出了一副与友人喝醉整晚,彻夜未回的样子。为的就是避免半夜出现他住处的元平再引发什么事端。
接下来的几晚他也都住在了王府外。既是避免干戈,也是他的抗议。
然而元平也很坚持,非他不可。
她喜欢他!既是真心,也是为了一口气。她跑去跪在王爷王妃跟前,哭诉说只要跟着表哥,她什么都愿意。
那些日子,朱永泽与他母妃关系闹得很僵。
这个年,过得简直水深火热。
而他母妃为了给他施加压力,对他两个嫡亲弟弟的各种关怀更是双眼可见。
好在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入京迎亲了。
他万万想不到,元平会跟着他入京。
在他的迎亲车队走了第十天,便被元平偶遇了。
她笑着说,得了应允,跟他一起入京迎亲。
他赶她走,她不肯,还拿出了王妃手书。
朱承白也来劝他,说路途已过三分之一,这会儿让郡主回,既危险也不近人情。而郡主迎亲,算是男方小姑,是合适的,也更显郑重。又说在亲眼目睹他大婚后,或许郡主就能死心了。与其赶走郡主进一步激化矛盾,不如顺了王妃之意。一而再的忤逆,对他这个世子并无好处…
朱承白说的也有些理,当时朱永泽便默认带了元平。
这样走了两天,朱永泽却越想越不对。
尤其有一晚暴雨,元平又黏糊了来。
朱永泽大怒,与她大吵一架。
她跑走,他怕出事,将她追了回来。这一次,他铁了心将她送走,是派了手下将她送回了庆南的。
哪知今日入京,眼看到了城门,元平却突然出现了。
她笑得绚烂:“表哥,我来了!”
他们这支队伍集体傻眼,却没法将她赶走,只能任由她融了进来。
当时的朱永泽按紧了马缰,只恨不得抽花她的脸。不比带着聘礼的车队,她带人轻装而行,竟是轻易在速度上占了先,提早抵达城门守株待兔。
周围全是人,既有大周禁军,也有不少百姓。
“元平郡主”四个字,已开始被人议论。
而对面城门大开,有官员已来迎人。
这种时候,涉及了庆南颜面,更涉及了民族大英雄的颜面,已经没法赶人。
朱承白:“带着郡主吧。不能闹笑话。”
而元平也主动保证,绝对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一定让他顺利娶到媳妇。
朱永泽盯了朱承白一眼,低低一笑。
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这叔叔都在做什么?一路上,朱承白一直在或明或暗做他思想工作。而元平两次都能顺利知道他们队伍的准确位置近而堵到他们,自然是有人泄露的。而此刻的叔父看见元平,完全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
那与元平一伙儿的,除了这“顾全大局”的叔叔,还会有谁?
就这样,元平融入了他们迎亲的队伍,跟着一起入宫来了。
这才是他们原定午时入宫,结果却晚了两刻钟的缘故。也是因为元平出现太突然,所以连皇上都不知情。
“我都是被打了措手不及,自然没法通知茹菲。元平她,彻彻底底是个意外啊!”朱永泽挠着头。
朱承熠给他递来了一杯酒,他一口干尽。
荣安信了。
细看朱永泽,他眼里有不少红血丝,瘦了黑了,比年前离开时那个风采逼人的俊公子,真实憔悴且狼狈不少。
没想到庆南看似平稳的表象下,也是隐患重重,如此看来,确实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