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俞世泰的一问三不知,钱宁是真的怒了,但又不好直接拿人,命跟着他的那位千户将那几分宗卷抄了一份以后,已是凌晨两点多,也就没再去打扰朱厚照。
第二天,朱厚照还是早早地起床,习惯性地推算两个小丫头还要多久才回来,这都快一个月了,然后迷迷糊糊地带着刘瑾和亲卫赶往奉天殿上早朝。
坐在龙椅上的朱厚照想起了今日朝议的正事,赶忙打起了精神。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刘瑾独特的嗓音响了起来。今日刘瑾的声音有些许沙哑,可能是近日来豆子吃多了的缘故。
虽然整顿龙缘寺一事是朱厚照和三位大学士一同商量的,但是身为内阁辅臣,自然不会自己冲出来为皇帝摇旗呐喊,不然又要被扣一顶“皇家走狗”“纸糊阁老”的帽子,所以这件事情就交由了李东阳的一个弟子—户部给事中陈德安来做。
给事中品级虽低,但是权利很大,不但可以向皇帝上奏私人秘折,还可以参与官员的选拔,皇帝御前会议,审理有罪的官员。最为重要的是六科给事中有封还皇帝敕书的权利,如果他们认为皇帝的旨意不妥便可以封还,不予执行。所以给事中一职历来是朝廷各派争夺的香馍馍。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陈德安上前一步。
“爱卿何事啊?”
“臣昨夜读书,看到一首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于是臣就想,历朝历代各位统治者都有大肆修炼庙宇,赏赐僧人的行为,到最后呢?都化为一抔黄土了。不但对国家无益,反而劳民伤财,造成了寺不用财而财聚,僧不兴屋而屋群的现象。最为重要的是,这些寺产是不用对国家上税的,长年累月下来必定尾大不掉,还望陛下深思啊。”陈德安一身正气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哪有一个区区七品官员的样子。
“好!好一个寺不用财而财聚,僧不兴屋而屋群!”朱厚照先对他的说法表示了赞同。
“朕近日关心农耕,特地不辞辛劳从京中跑至皇庄,来回反复,但朕发现,在去皇庄的路上居然还有比朕的皇庄还大的一块田产。里边的佃户起早贪黑,却仍面黄肌瘦。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啊!”
“后来朕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么大一块地居然是龙翼山上的龙缘寺所有,还只是他们寺产的冰山一角。依朕看,佛祖慈悲,想必也是不忍心让这群佃户劳而无果的,所以朕决定整顿整顿这龙缘寺的寺产。”
“诸位爱卿,意下如何啊?”朱厚照笑盈盈地看着座下的百官。
大部分官员自然是没意见的,毕竟这与他们所代表的利益阶级并不冲突,但是少部分和龙缘寺有勾结的大臣却坐不住了。
刑部尚书张忠田对着刑部右侍郎俞世泰使了个眼色,俞世泰立即上前了一步,道:“陛下,臣闻那龙缘寺的寺产乃是太祖高皇帝时赏赐,恐怕祖制不可违啊,不然陛下的后世子孙,又该如何对待陛下的政令呢?”
这是将皮球踢给了朱厚照,意思是说你朱厚照不尊循你祖宗的意见,那么你的后人,你的继承者是不是也可以不遵循你的意见呢?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大明,百官们只要争论不过皇帝,必定会引经据典,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翻看前几位皇帝的做法,再用“祖制”这顶大帽子压的皇帝喘不过气。
朱厚照有几分怒了,上次这厮劝自己以德治国被打脸后才罚了他半年俸禄,如今又不长记性了,正要开口,那刑部尚书张忠田就出列了。
张忠田好歹是堂堂二品大员,吃相自然不能那么难看。他先朝朱厚照行了一礼才张嘴道:“陛下,据臣所知,太祖高皇帝初登大宝之时,曾对当时的首都南京附近的灵谷寺、天界寺等六七处名刹都赐有土地,其“赡僧田近五百顷”;另又赏赐芦洲,其数“亦几其半”;两项合计700余顷。而京城里的慈寿寺和龙缘寺也是太祖下令赏赐的,那么如今是不是要把天底下的寺庙都整顿一遍呢?”
不愧是能做到六部尚书的男人,这话说的就很有水平了。表面上是帮朱厚照扩大战果,实际上是落人口实,只要朱厚照今天的话语传了出去,那么全天下的寺院岂不是人人自危,每个寺院都有众多信徒,那么到时候朱厚照面临的阻力又是多大呢?
朱厚照也犯了难,颇有几分骑虎难下的感觉。但两世为人的小朱同志岂会怕了这群老狐狸,不就是踢皮球吗,小爷我前世可是校最球队的呢。
“那么就依张爱卿所言,你身为堂堂二品尚书,以你的身份去办此事,那也绰绰有余了。”
“刘瑾,拟旨。今有刑部尚书张忠田,忠君爱国,仁义无双,提议整顿天下寺院寺产,朕自登基以来广开言路,今日就依张卿所言,责令刑部尚书张忠田统领整顿天下寺产一事,望其尽心尽力,不负皇恩,不负天下黎明百姓。”
说话间,我们的刘伴伴笔走龙蛇,把朱厚照的旨意原模原样地写了下来,让朱厚照过目以后用了印,又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当着百官的面拿去了张忠田的手边。
“张尚书,接旨吧。”那名小太监也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当场补了一刀。
张忠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眼前这位年轻的君王竟有如此权谋,更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着百官的面他也不敢抗旨,当即谢了恩,并保重不负众望。
朱厚照又趁热打铁,当着百官的面夸赞了张忠田几句,并告诉张忠田用心办事,只要有人敢故意从中作梗,与国家法律,国家机器对抗,那么就可以充分发挥其刑部尚书的优势,统统论刑处理,还特地有意无意地告诉了张忠田知法犯法的处理方法。
随后,心情愉悦的朱厚照让刘瑾宣布了退朝。
回到豹房后,朱厚照哈哈大笑:“你没看那张忠田的脸色,比吃了米田共还难受吧,哈哈哈哈,笑死朕了。”
“陛下聪慧,奴婢一开始还为您捏了把汗呢!”刘瑾也在一旁乐呵呵的,毕竟这群讨厌的官员也没少找他的麻烦。
“对了,穿钱宁过来,朕要问一问昨夜刑部卷宗查的怎么样了。”
另一边龙缘寺内,禅文大师已经知道了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那早已经斑白的双眉也紧锁了起来。入定过后,禅文带着大弟子智休来到了后山。
一片空地上挂满了笼子,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共计九十五只乌鸦。
“德位不休天花警,不敬神佛社稷崩。”禅文对着这群乌鸦重复着这句话,念了二十遍左右。
“德位不休天花警,不敬神佛社稷崩。”这群乌鸦居然学会了人言。若是让百姓看到眼前的一幕必定大惊。
实际上,这群看似是黑色乌鸦的鸟类并不是乌鸦,而是一群鹦鹉。自弘治十三年龙缘寺内就开始驯养这批鹦鹉,并且从小就将鹦鹉染成黑色,经过了整整十一年的驯养,这群鹦鹉已经完全蜕变成了黑色的鸟类,远远望去与乌鸦无异。更重要的是,经过了整整十一年的训练,这群看似乌鸦的鹦鹉已经能很快学会人言了。
“养鸟千日,用鸟一时”,不得不说这禅文确实称得上高瞻远瞩,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应对龙缘寺的劫难。
“老衲养了你们十一载,也到你们报恩了,去吧。”说完禅文就亲自将九十五只鸟笼一一打开,这群鹦鹉好像能听懂他说的话一样,朝着京城里不同的方向飞去了。
“让信徒们在京中传出去,我龙缘寺将在下月初八为皇家祈福,为陛下祈福。此事务必要让太后娘娘知道。”
“是,师傅。”智休恭恭敬敬地站在禅文身后。
“陛下,这刑部真是太不像话了!”钱宁显得十分气愤。
“怎么了?”
“臣昨夜奉命去刑部查案,让刑部去将弘治八年六月,京城内三个十七岁左右的女子失踪一案还有弘治十一年九月,还是京城中六名二十左右的女子失踪一案以及有人报案说龙缘寺僧人在其家中以做法事为名,侵犯其家眷的案子调出来以后一一翻看宗卷,结果发现这些案子要么就是没有当事人的手印签字就草草结案,要么就是直接没了下文,更让人气愤的是那桩调戏妇女的案子居然以女子讹诈僧人为由结案了!”钱宁越想越气。
“臣问昨夜刑部的坐堂官,居然一问三不知,问什么都是用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之类的话语搪塞于臣。”
“朕早就知道这些事情都有刑部的身影了,虽然今天在早朝上把整顿天下寺产的事情交给了那刑部尚书张忠田,但朕对此人已经失去信任了,你们锦衣卫负责此事吧,好好查一查,无论查到什么都不要怕。天塌下来,有朕顶着!”朱厚照也下定了决心。
当晚,朱厚照要狠心与寺院争夺香火钱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而龙缘寺却“大度”地表示下个月初八要为皇家,为陛下祈福。更为可怕的是,京城上空居然飞来了一群“乌鸦”,嘴里纷纷念道着“德位不休天花警,不敬神佛社稷崩。”
乌鸦自古以来就被人们当作不祥之兆,如今嘴里还会说话的乌鸦更是闻所未闻。而且这群“乌鸦”嘴里还说了这次湖广天花的原因,一时间竟城内人心惶惶。
在慈宁宫久居不出的张太后竟然也“巧合”地知道了宫外发生的事,当夜就让朱厚照来慈宁宫一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