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距东境拉开仪式序幕还有四天。
“帝摩斯阁下,请用。”
红裙女子示意身前之“人”用茶,气质落落大方,端庄而典雅。
落座于她身前的男人着上半身,皮肤泛蓝,身材高大壮硕,脖颈处宛如海浪纹身般的痕迹暴露了他海族的身份。
海族男子笑道:“有容,此次东境沦陷,你随我一同回海国可好?”
红裙女子面色不变,平淡道:
“帝摩斯阁下说笑了,我凤有容生于东境,自当与东境共生死。”
被她唤作帝摩斯的海族男子,正是这一代归墟海国的国主,并称为一只脚踏上了深渊序列尽头的境外列王!
而在东境法外领域的小道消息中,据说这位海国之主对东境的某位女子一见钟情,曾屡次向东境提出求婚之请。
他笑意不减道:
“那就换一个条件,若你愿加入归墟海国,我可出面力保东境太平,甚至可以为你与那些境外列王为敌!”
凤有容面色微变,沉默少许,面色感动而又为难道:
“帝摩斯阁下这是何苦?
有容担不起如此厚爱,而且你我之间的距离,是深渊序列与熔金序列间的鸿沟。”
这位统御整座海国的男人目光炽烈,语气温柔道:
“可在我心中,哪怕是整座海国也不及有容你的万分之一。”
凤有容再度沉默半晌,叹气道:
“行了,还演的没边了?
是最近宫斗剧看太多了?
还是你麾下哪个自诩了解我们东境文化的臣子又给你出的馊主意?”
被揭穿后,这位海国之主没有心生羞恼,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道:
“是我刚才演的不像,还是哪里漏了马脚?”
凤有容面无表情道:“麻烦你下次立人设的时候考虑下具体情况。
后宫近千的男人,还装什么痴情种?”
帝摩斯挑眉道:
“人设?是指人物性格吗?不过痴情与博爱没有冲突吧?”
凤有容干脆利落地吐槽道:“能说出最后一句话,帝摩斯国主果然不愧是渣男之首。”
“渣男?你们东境的语言实在太难学了,两个认识的字组合在一起,我就不认识了。”帝摩斯摇了摇头,又微笑道,“不过,我先前承诺依旧有效。”
凤有容眉头一皱。
他先前承诺,自然是指让自己加入海国之事。
凤有容断然拒绝道:“帝摩斯国主就别想了,哪怕我凤有容为东境战死,也绝不会加入归墟海国!”
帝摩斯疑惑不解道:“为什么?有时候我真的很难理解你们所谓的正义与坚守。”
“既已有舍身之意,又为何还要如此惜身?宁愿战死东境,让无数同胞陪葬,也不愿加入我的后宫?”
说到最后,他摇头叹道:“当真是难以理解。”
凤有容平静道:“只是比喻而已,帝摩斯阁下当真以为我等必输不成?”
“哦?”帝摩斯好奇道,“你们难不成还有后手不成?恕我直言…”
“十二位列王,四十多位圣者,还有数以万计的低阶法外者一窝蜂涌来,我很难想象出你们东境能拿出什么来应对。”
“别说陈浮生注定身死,哪怕他能顺利通过你们举办的‘盛典’,触摸到王座的门槛,他也不可能同时应对十二位列王。
更何况,你们还要防备来自北方的威胁,与那两位藏在暗中的使徒。”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能打赢接下来这场战争。”
凤有容目光微动。
十二位列王?
这可比他们掌握的情报还要多出三位之多!
帝摩斯毫不在意在这等情报上泄露,与其说是泄露,不如说是故意施压。
而他之所以如此“倾心”于凤有容,则涉及到了深渊与熔金间的一则隐秘…
帝摩斯淡淡道:“十二位列王,北方即便那条恶龙愿意出手助你们一臂之力,也就与生命教廷相互抵消。”
“而你们现世四境的血族,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玛门家族的那两位,短时间内勉强算得上两位列王级战力,加上你凤有容,也就是三位。”
“除此之外,再无能与我等列王抗衡的强者。”
“而论圣者之数,你们东境可有三十之数?”
帝摩斯自顾自说到最后又摇了摇头,道:
“我十分不解,你们居然会放弃前线的守御,若倚仗边境的防线,你们兴许还能撑个几天。”
“我完全看不出你们的胜机在何处。”
凤有容突然开口道:“帝摩斯阁下,敢问这十二位列王中,有几位是天国序列?”
帝摩斯皱眉,略带讥讽道:
“此次东境大劫,主要是陈浮生他自寻死路,贵为天国序列第五尊位,却妄图忤逆序列之路,寻死之道。
而来此欲图分一杯羹的,自然都是天国序列的法外者。”
“其余序列之路,哪怕来了也分不到什么好处,你真当你们这里是什么好地方?”
凤有容默然,心中思绪浮起。
现世四境之所以能度过“绝地天通”打破后的那段最初岁月。
除去身前这位国主的老父亲的庇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一个境外种族,愿意承担镇压地狱之眼的因果。
甚至诸多境外列王认为只是踏上这片土地,都极有可能在命数因果层面上,与地狱之眼中的那些旧神扯上关联。
地狱之眼于现世四境而言,既是累赘负担,也是无形的庇护。
而正是因此,现世四境其实一直被境外各族隐隐针对,限制其向外开拓,以一种隐晦的方式约束着现世四境的人类镇守地狱之眼,不希望现世四境的人类另寻家园,离开这片土地,丢下本应承担的责任。
而开拓者的兴起和民间重工巨阀向境外开拓,也是现世四境对此“束缚”的一种无声突破,和为日后的一点布局。
陈浮生之所以为当下计划苦心筹划数十年,赌上历代境主累计下的“功德”,就是希望有一天东境能脱离泥沼,向境外开拓。
他们不介意承担镇压地狱之眼的义务。
但这绝不该是东境子民被死死束缚在这片土地的理由!
凤有容目光深邃,轻声道:“十二位天国序列的列王?”
帝摩斯加重语气道:“其中一位,是天国序列的第七尊位,虽然在位格上不及陈浮生,不过单论战力还在陈浮生之上,所以此战东境必亡!”
“若你凤有容愿加入归墟海国,我可出面协调一二,最起码东境保得下!”
“当然,陈浮生必须死!”
“哪怕他能顺利通过仪式,也是如此!”
面对身前这位海国之主淡然却不容忤逆的话语,凤有容只轻飘飘道:
“帝摩斯阁下,可知道魔都?”
帝摩斯挑眉道:“境外传闻中,疑似藏有九座‘旧日神话’残骸的那座城市?”
“对了,最近那位第七使徒向外界宣告,言魔都内有旧日天国那位至上者残留的王座。”
“而据我了解,那十二位列王其实已经达成部分共识和妥协,等瓜分了陈浮生的神权碎片,魔都就是他们的下一站。”
说到这里,帝摩斯顿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然后摇头微笑道: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放弃了魔都,是准备将魔都作为牺牲品,换取其余二十一处安全?”
“你们想的未免过于理想化了,既然已踏上东境之土,那群贪婪的家伙,怎么可能不顺势‘洗礼’一遍整座东境之土?”
凤有容淡淡道:“帝摩斯阁下不用脑补这么多,陈爷爷让我转告帝摩斯阁下一句话。”
红裙女子伸手拂过耳畔的青丝,笑容明媚而灿烂,就如旭日初升时分的第一缕朝阳。
“陈爷爷前不久去往魔都,见到了太阳古国的负日冕下,与祂畅聊许久。”
在这里,女子为了特意彰显对那位图腾神兽的尊敬,用上了代指神灵的“祂”。
而她身前的这位海国之主,在一怔之后,已是瞳孔骤缩,满目惊悸!
坐下椅子连同地面,因那不受控制而外泄的沛然气势而寸寸裂开,如蛛网般蔓延向四方!
凤有容浅笑着遏制住开始崩塌的房间。
心中如盛夏三伏天时痛饮三大杯加了冰块的啤酒般痛快!
这位海国之主自从他的父亲手中夺得王位后,便开始了堪称传奇的一生,连败十数位境外列王,被无数同序列者称为一只脚踏入了深渊序列的尽头。
而他此生唯一一败,或者说一生心魔。
就是在数百年前毫无抵抗地败在了一位从东境走出去的中年男子手下!
帝摩斯神色冰冷,语气幽然道:“这就是你们的底气所在?”
凤有容微笑不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可在帝摩斯眼中,却与默认无异!
在长久的沉默后,恢复内心平静的帝摩斯许诺道:“此次东境大劫,归墟海国不会参与。”
凤有容含笑道:“凤有容在此,代东境之民谢过帝摩斯阁下。”
等到那位海国之主的投影散去后,凤有容在屋内静待了五分钟。
一位老人持着手杖缓步走入了屋内。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带着一顶黑色丝绸礼帽,手杖握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手杖,如一位从旧世纪走出的年迈绅士。
他望了眼帝摩斯曾坐过的地方,微笑看向凤有容道:
“你们就这么忽悠那位海国之主?”
凤有容笑眯眯地上前,揽住老人的手臂,将他拉到了座位上坐下,画风突变的撒娇般声音甜腻道:
“安塞尔爷爷,坐!”
摘下礼帽的银发老人似乎很吃这套,面色和蔼道:
“好好好,坐。唉,一眨眼,有容都长的这么婷婷玉立了。”
名为安塞尔·玛门的老人,正是血族仅存的真祖之一,数十年在他眼中,就真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凤有容眨了眨眼道:“安塞尔爷爷,其实陈爷爷这次没骗你。”
提到某人,银发老人顿时变了脸色,吹胡子瞪眼道:
“没骗我?那家伙身为东境之主,但凡要点脸面,别说去见那一位,同处一城他都该羞愧地撞墙自杀去!”
“他要敢出现在那位面前,那位没一巴掌拍死他,都算他陈浮生命好!”
凤有容目光闪烁道:“安塞尔爷爷,那位有这么夸张吗?
你们是不是…将那位的战力太过于夸大了?”
银发老人眯起了眼睛,轻拍了拍凤有容的肩膀,略带唏嘘道:
“有容啊,对待那一位,我们从不惮于用最夸张的形容。
因为所有小觑那位的…都已经被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了。
你老实告诉爷爷,这次是不是你们擅自借用他的声名?”
说到最后,银发老人竟是异常严肃。
凤有容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解释道:
“安塞尔爷爷,这次陈爷爷真的没骗您,他确实与太阳古国的负日冕下见过了,不然魔都那边新得到的技术是怎么来的?”
安塞尔·玛门皱眉思索,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问道:
“那位答应替你们东境揽下接下来的残局了?”
凤有容面色古怪道:
“那么负日冕下传递的意思是,此次所有隶属于天国序列的法外者,都交给那位来对付。”
安塞尔·玛门愕然自语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位在境外与天国序列结仇了?
可若是如此,他第一个要打死的,不应该是陈浮生那老家伙吗?”
凤有容:“…”
老人思索好一阵,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只能摇头道:
“既然那位插手了,那这次血族就不掺和进来了。”
凤有容急忙道:“安塞尔爷爷,东境需要血族的力量来围剿那些圣者!”
老人惊疑道:“你们准备将那些圣者一网打尽?可那位…也是,那位可看不上一群圣者,未必会出手。”
老人突然眯眼笑道:“那战后我们血族的分成…”
凤有容同样笑眯眯道:“二八!”
一大一小,活脱脱一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
老人果断摇头道:“四六!”
凤有容“叫屈”道:“安塞尔爷爷,这次东境出大力,还有那么多民间势力,给你们血族四成,我们还能留下几成?”
老人笑道:“有容啊,这笔账哪里是这么算的,最后担下这笔因果的,可是你们东境与我们血族双方,那群小崽子随便给点意思意思就行,他们可担不起这等因果。”
四十余位圣者,代表了十数个境外顶尖势力!
哪怕最后按照境外条例,这些圣者挑衅在先,自己拳头小,死了也怨不得谁,可难免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在暗中记上一笔,日后慢慢还账。
凤有容道:“安塞尔爷爷先说说,能拿出多少人手?”
老人听到这句话,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既是围剿圣者,那至少也要圣者一级,这样,血族出动九位大公,两位大君,还有雷塞尔那家伙,协助你们东境一臂之力。”
凤有容心算了下,这支队伍差不多快将整个血族高端战力抽空了。
只是…
凤有容摇头道:“雷塞尔那家伙就算了,我们不希望他手中沾染过多血迹,影响地狱之眼那边。”
老人皱眉,却很快舒展开来,颔首同意了。
“九位大公,两位大君…这样的话,我们只能给血族三成的利。”
凤有容微笑道。
老人眯了眯眼,想说些什么,只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何原因,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轻轻叹了口气道:
“三成就三成吧。”
“有容啊…此次陈浮生那老匹夫,究竟有没有见到那一位?”
凤有容轻声道:“没有的,陈爷爷只见到了负日冕下,畅聊许久都是我瞎编的,双方交流很少。”
老人怔怔点了点头,目光失神地望向窗外云卷云舒的蔚蓝天空,似想起了某些毕生难忘的画面,轻声喃喃道:
“当初啊…
是你们东境对不起那位,可以那位当年的火爆脾气,却最终将所有的苦涩硬生生自己吞下肚了,没有将这笔账算在你们头上。”
“你们东境欠那位的,实在是太多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