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长安拨开挡在路中央斜生长而出的树枝,走过一条鹅卵石小道,抄小路回到了家楼下。
“长安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回来的好晚啊!”
纪长安停步,愕然地望着突然蹿出来的陈澄塘,以及她坐下的“神兽”金毛。
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说过骑马、骑牛,甚至是骑驴的,还真没听说过骑狗的!
“陈澄塘同学,你长本事了啊,都有专属坐骑了?”
陈澄塘抓着大狗的毛,两条小短腿垂落在距地三四十公分的地方,开心道:
“这是小金,林伯伯说以后就让小金陪我玩!小金跑的可快了!”
“嗯…上次没注意,这么大条狗,话说林叔有办理相关手续吗?”
纪长安望着金毛自言自语道。
他伸出手想摸摸金毛的狗头,结果金色大狗一甩头,避过了他的手。
“哦对了,长安哥哥,今天霜甲哥哥躺在你的靠椅上躺了一下午。”
听到小澄塘的举报,纪长安嘴角微抽。
怪不得今天一天没见着人!
当初谁说的帮他处理事务,让他去档案室好好深造的?
“多谢澄塘同志的举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家。”
纪长安伸出双手托在陈澄塘的腋下,将她整个抱起,小澄塘乖巧地搂住了长安哥哥的脖子,冲着脚下的金毛喊了一声道:
“小金回家了!”
在纪长安惊异的目光中,金毛十分听话地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或者说小澄塘的身后。
这狗…这么听话?
那怎么自己刚才想摸摸它头都被甩开了?
心中嘀咕着,纪长安抱着小澄塘上了二楼,走进了陈澄塘家。
“唔,长安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慈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鬓发霜白的老妇人笑着走了过来,接过纪长安怀中的小澄塘。
“婆婆,我今天去看了下田老师,所以回来的晚了点。”
夏花婆婆点头道:“田老师是个好老师,你有空记得去多看看她。我今天做了些绿豆银耳汤,你拿些回去。”
说完,老人不等纪长安表态,径直走到了冰箱前,拿出早就冰好的一整锅绿豆银耳汤。
“…”
纪长安有些头疼地苦笑道:“婆婆,这么多我得喝到啥时候去?”
老人家一板脸道:“有什么多的,不就这么一锅吗,你就当水喝!”
夏花婆婆做的绿豆汤与纪长安在外面吃的不同。
银耳、绿豆、糯米、百合、薄荷叶都是必不可少的材料,味道极好,就是老人家不喜欢吃糖,所以放的冰糖很少,甜度很低!
纪长安悻悻地点头,双手接过一整锅绿豆汤,与婆婆告别后,就拿着一整锅绿豆汤走到了楼下。
回到家中后,纪长安先将绿豆汤放入了冰箱,在先后拿出数盒酸奶以及半个西瓜后,总算是将一整锅绿豆汤全放了进去。
“长安啊,你家有西瓜吗,借我几块!”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纪长安不用伸出头看都知道这是林叔在窗口冲楼下喊。
这家伙明明有微信有电话,却只喜欢扯着大嗓门探头出窗冲楼下喊。
还借西瓜…
你还过吗!
纪长安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把正好因为没地方放,所以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半个西瓜切了切,拿着盆子装了起来。
出门挨个上楼敲门问问还有谁需要西瓜的。
大半个西瓜分到四楼正好还剩下两块,纪长安连盆子带瓜全塞给了林有德。
“对了,林叔,赵霜甲赵大哥呢?”
纪长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怎么刚刚一路上来都没见着赵霜甲的人?
林有德就着盆子大口啃着西瓜,含糊道:“姓周的看他太清闲了,所以分配了个任务给他。”
“啥任务?”纪长安好奇道。
周叔和赵霜甲搅和到一块去了?
噗、噗、噗…
机关枪一样地吐了一连串西瓜子,林有德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道:“什么事暂时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好事哪轮得到赵家那小子!”
纪长安按捺住心中的喜意,一脸正色道:“周叔这是不是太那个了点,赵大哥怎么说好歹也是客人。”
林有德目光古怪地打量了下长安小子,啧啧有声道:“可以啊,长安,长进不小啊!要不我去帮你说说,把你和赵家小子调换下?”
纪长安严肃脸道:“林叔你别闹,我可是你们的房东!请对你们的房东保持应有的尊敬!”
林有德愣了下,嘶地吸了口气,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那亲爱的房东先生,您的意思是?”
纪长安继续严肃脸道:“没,房东表示林叔你继续吃瓜,我还有事先走了!”
在帮林叔关上大门后,纪长安没有下楼,而是直接来到了第五层。
他从叶姚姐家门口的地毯下摸出了一把钥匙,插入了钥匙孔中。
可门却突兀地从内打来了。
纪长安一脸懵逼地望着从中走出的顾老爷子,感觉脑子有些乱。
老爷子神色自若地推开大门,脸上毫无一丝擅入他人家宅的负罪愧疚感,反而疑惑地望着纪长安道:
“你在人家家门口干嘛?”
“…”
纪长安如遭雷击,完全没想到这句话居然会从顾老爷子嘴里先问了出来。
他艰难地问道:“顾爷爷…您怎么在叶姚姐家?”
顾老爷子面色不改,淡然道:“哦,叶姚那女娃子与我做了一场交易,让我在此地等一个人。”
纪长安茫然道:“什么人?”
“来拿戒指的人,不会就是你小子吧?”
顾老眯起了眼,低头望着纪长安,毫不遮掩那浓浓的审视意味。
“…”
纪长安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愈发心虚起来,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试探性问道:“如果等到了那人,顾爷爷准备怎么做?”
老人家语气轻描淡写道:“自然是一拳打死。”
“………”
纪长安勉强干笑道:“顾爷爷真是越来越幽默了,都会开玩笑了。”
老人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老夫平生最不喜欢开玩笑,这一生只说真话,那些总以为老夫在说笑的无能之辈,基本都已死绝了。”
直到这一刻,纪长安才终于明白,为何往日见到这位时自己总会油然生出淡淡的敬畏与忌惮之感。
无他。
老人身上那出自本心般的淡漠之意,是对生命存在的漠视与践踏。
在老人眼里,似乎天下生灵皆可杀,宁我负天下也不可天下负我,所谓生命只是一种数字而已。
“顾爷爷,生命是很珍贵的,我们应该珍爱生命!”纪长安结结巴巴道,这一刻他只恨初高中思想政治课没有好好听。
他已经开始琢磨着哪天拉着林珞然一起给老人好好上上课,争取能将老人错误的三观扭转过来。
在林珞然面前,顾老爷子好说话到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步!
但不曾想,顾老爷子竟是首次点头赞同他的观点。
老人负手而立,颔首赞同道:“不错,万灵诞生皆是不易,任何一个个体生命的存在,皆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这是无人能否认的事实。”
纪长安忙点头,正要出声附和老人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却又听到老人话锋一转。
“可连自身存在意义都不知晓的生灵,真的有存在的必要性吗?”
“只是懵懵懂懂地随着大势起伏而一路跌撞,撞得自己一身伤痕,撞碎无数人最后的憧憬与希冀,这等奉运而生却不自知,乃至视其为负担的生灵,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长安,你觉得在九成可能满盘皆输与开局就掀桌之间,我们应该选择哪个?”
这一刻,老人嘴角竟是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露出极为罕见的笑容。
可纪长安心中却是警钟长鸣,一阵阵寒流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将死前的冰冷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这些预警似乎无不在告诉纪长安,老人先前所言一拳打死绝非虚假!
“我觉得…哪怕有一成成功的可能性,也要去拼一拼!”
脑海中疯狂运转,最终在两种前他遵循本能地选择了前者。
而当他说完后,四周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渐渐消散了。
纪长安心中微微一松,他好像赌对了?
“明知可能满盘皆输,也要去搏最后一成可能?你是蠢货吗?”
老人淡漠的话语传入他的耳中,而后是冰冷的视线,他的手轻轻点在纪长安的心口。
“我要听这里的话,而不是你个臭小子的油嘴滑舌。”
听到顾老开骂,纪长安心中莫名安稳了许多,有种安全感顿时油然而生。
不过听心里话…
纪长安正发愁着该怎么编才能显得真心诚意,一种异样的隔膜感悄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紧接着,他的好兄弟从沉睡中醒来,强行拔除了他的网线。
另一个他漠然道:
“一成可能?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线生机,也断然没有放弃之说!”
“所谓命运,我等生来便将其踏于脚下!”
老人眼眸微眯,冷笑道:“呦,这是好兄弟上线篡位了?”
以他的眼界,自然能看出说出这句话的人究竟是谁。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之后,幽幽的声音传来。
“我与他之间并无篡位一说,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我与他之间的关系,哪怕是相较于他与‘空’来说,也会更加纯粹。”
“当他真正愿意接纳我们的一切,背负起属于我们的荣光时,便是我就此长眠的时刻。”
老人漠然道:“那么由谁来评判他是否愿意接纳你们的一切?”
“纪长安”怔怔地站在老人的身前,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又似乎在惊讶于老人对另一个他的偏颇。
在他的记忆里,眼前的老人不应该会偏向于任何一个他。
他深深望了一眼顾老,轻声道:“没有人能评判我们的一切,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顾老当场嗤笑道:“你知道你最让我讨厌的是什么吗?就是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傲慢。”
“纪长安”平静道:“离世遁上者,为何不傲?”
“既已超脱人世,那为何还要归于人间?”
“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何敢自称离世遁上者?”
“位格。”
“好一个位格!那就让老夫今日来领教领教,曾经的群星之巅,究竟是以何等伟力统合世界!”
老人不怒反笑,涌荡一身的拳意昂扬沸腾!
“纪长安”依旧平静道:“不打。”
顾老浓眉一皱道:“为何不打?不敢?”
“位格。”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冷冷两个字,但却直接点燃了老人的怒火。
这两个字无疑是指着老人的鼻子说你还不够格!
而就在老人按捺不住心中怒火时,纪长安重启上线。
“…”
面对盛怒的老人以及一摊烂摊子,纪长安一脸懵,脸上仿佛写满了问号。
刚才看戏的时候他还觉得大哥果然不愧是大哥。
一个字:够刚!
可怎么一到要抡拳头的时候就突然下线把自己推出来了?!
小弟的作用就是拿来背锅的?!
“…顾爷爷,刚刚不是我,你要明察秋毫啊!”
不等纪长安叫苦完,脸色铁青的老人冷哼一声,随手抛出一枚镶嵌着碧空色宝石的戒指,裹挟着盛怒回了自己屋子。
随着砰地一声,大门狠狠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