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档案与书籍放回原书架,与门口的档案室专员打了声招呼后,纪长安便走出了档案室。
目光随意扫过墙角的挂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纪长安摸了摸肚子,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档案室里呆了这么久。
前任督察腐败贪…体恤心疼下属,所以执行部内不光设有专门的运动场所,还专门配有餐厅,提供一日三餐,厨师都是前任督察从大酒店内抢…邀请来的,工资全部记在执行部的账上。
虽说已经两点多,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但纪长安深信无论在哪里,有人类的地方就有特权。
刚走过转角,就撞见了迎面而来,步履匆匆的裴柱。
裴柱神色一愣,而后立马抓住纪长安的手臂道:“长官,战统部那边申请与你建立视频通话!”
纪长安心头纳闷,陆海说他们不可能拖太久,难道眼下这就撑不住,准备与他们摊牌了?
纪长安跟在裴柱后面,快步来到了一间会议室。
他扫了一圈会议室内,发现赵瑾瑜、陆海以及胡旭都在。
前两位是他的助手,至于胡旭…
他老爹就是魔都战统部的部长,在此的作用就是狗急跳墙的时候拿他小命胁迫对方交换人质。
当然纪长安也就想一想。
“督察,这边。”
赵瑾瑜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向中间的位置。
此时会议室中心位置的投影已经生成,蓝光照射下,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神色庄重。
“您好,纪督查,以及三位二等武官,在下柳奕云,战统部一等专员。”
陆海眼眸微眯,没说什么,而赵瑾瑜则是毫不客气道:“一等专员?我记得魔都战统部内只有胡部长是一等专员。”
男人面色不变道:“我刚从边境赶到魔都,没来得及与执行部的各位打声招呼,是我失礼了。”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纪督查,事后关于此事战统部会给执行部以及执行部的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但在此时,我们希望各位能稍微配合下,尤其是您,纪督查!”
“这件案件战统部已经跟进了四年,但碍于某些特殊原因一直拖到了现在,而其中叶姚小姐一直拒绝与我们合作是案件受阻的主要原因之一。”
纪长安打断道:“请问除去这点之外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被打断话语的男人脸色明显变得怪异了几分,犹豫片刻后,他还是选择了开诚公布道:
“叶姚小姐的父亲荣,曾是我们战统部龙马一川副部长的同窗兼挚友,在那位的关照下,我们无法对叶姚小姐采取某些特殊的强制措施。”
“除此之外,叶姚小姐…在潜匿与逃跑这一方着实很有天赋。”
说到最后,男人面露无奈之色。
这次在魔都内的会面,已经算得上是第五次了。
虽说他们不会对叶姚采取特殊的逼供手段,但将其的行动限定在他们划定的区域内,这还是被上面允许的。
但即便他们派出战统部的精锐严控叶姚生活区域内的进出,但最后叶姚总能找到逃离的办法,离开战统部的视线。
这场追追逃逃的闹剧已经持续了整整四年。
而就在不久前,不知道从哪传出的谣言,说叶姚手中持有旧日古代群星之巅的遗物。
古代群星之巅,这是存在于旧日历史中的一个伟大王朝!
在现世目前挖掘的遗迹中罕有关于这座王朝的记载。
但在仅有的发现中,对这座王朝的存在无一不奉上最极尽美好的褒奖,称其为世间第一座统合世界的伟大帝国。
而紧随其后,让战统部都感到惊疑的是——
纵欲会的那位第七使徒竟是直接宣称叶姚偷走了他的圣物,并发起针对魔都的征讨。
虽然…这在战统部以及执行部看来只不过是那位的虚张声势。
在纵欲会成立的百年来,这位第七使徒没少干过此类事,每次都是他属下的那几位大主祭背锅。
但谣言的出现,以及这位第七使徒的搅局,让战统部负责此事的大佬们一下子多了紧迫感。
局势也骤然变乱,就连北境的生命教廷都来掺和了一脚。
纪长安一怔,没想到叶叔那还有这么一重关系在。
边境战统部副部长龙马一川?
是东瀛派系的人?
这一职位已经快接近东境的天花板了。
东境权势最大的十人中,执行部、战统部、装备部三个部门的总负责人基本揽去末尾的三个位置,历代皆是如此。
而战统部副部长,能稳稳排进东境前百之列。
纪长安道:“柳专员这次找我是想说什么?”
柳奕云沉声道:“这次与纪督察通话,其实是叶姚小姐的意思,她有些话想和您说。”
“而在通话前,我们想请纪督察帮忙劝劝叶姚小姐,战统部并不会害她,四年时间足以证明这一点,有龙马副部长在,战统部只会是她的后盾!”
纪长安能感觉到对方言语间的诚意,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见纪长安并没有排斥与抵触的情绪,柳奕云不禁松了一口气,道:
“按照叶姚小姐的意思,接下来的对话我们不会旁听,也不会实施监控,希望纪督察能帮我们劝一劝叶姚小姐。”
在说完后,柳奕云起身微微点头,走了出去。
“咳,老大,我们也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姐弟谈话。”
听到胡旭的声音,纪长安微微皱眉,犹豫了下,点头同意了。
“麻烦几位先回避下。”
赵瑾瑜和陆海都没有异议,几人陆续走出了会议室,只留下纪长安一人。
很快,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投影中。
纪长安凝眉仔细打量了下叶姚姐,然后认真道:“叶姚姐,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
望着屏幕中不知不觉长大许多的大男孩,叶姚怔怔地失神了许久。
没想到当年总喜欢在她家门口徘徊,一被发现就借口上天台看看,然后匆匆离去的小房东,居然已经成为了魔都执行部的督察。
可在她眼里。
纪长安似乎就永远都只是记忆深处那个既坚强又柔弱的男孩。
他会带着希冀之色地趴在窗口,悄悄地望着窗外手牵手经过的一家三口,会羡慕地望着因摔伤而投入妈妈怀抱里大哭的同龄人,也会望着远处轮转的摩天轮而怔怔发呆。
这个似乎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的男孩,会走街串巷的乱逛,没有人管他,而在他摔伤流血的时候,自然也没有一个怀抱让他宣泄自己的委屈。
在那个时候,那座空荡荡的老旧公寓楼里还没有周叔,没有夏花婆婆,也没有林叔,更没有与男孩同龄的林珞然。
有的只是一个自己与自己玩耍的男孩。
而在第一家租客搬进去后,他会经常顺着空气中飘来的红烧肉的香味一路噔噔噔跑上四楼,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五楼唯一一户有人家的门口,不敲门,不吵闹,只是静静偷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然后在被发现前轻手轻脚地回到楼下,或是去到天台,独自坐在天台边,双脚悬空晃荡着,歪着头望着远处壮丽的夕阳和脚下这座陌生而冰冷的城市。
偶然几次被发现后,他会露出腼腆而不好意思的笑容拒绝那一家人充满善意的邀请,又一路噔噔噔地跑下楼,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
那时候从妈妈口中得知这件事后,叶姚会在爸爸每次烧红烧肉时提前躲在门后,通过猫眼偷看着男孩蹑手蹑脚地走上五楼,然后侧着头站在自家门口。
一站,往往就是十几分钟。
她悄悄地跟在男孩的身后去到天台上,在门口伸出头望着男孩一个人坐在天台边,摇头晃脑地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歌曲。
风吹起他的头发,鼓荡起他单薄的衣服。
暮色的阳光笼罩着他的半边,投下孤单的影子。
那一刻。
叶姚的心中涌出一股悸动。
仿佛属于心灵的堤坝被某种沉重的力量狠狠砸中,要透心肺而出。
悄悄从天台返回家中的叶姚将这一切埋在了自己的心底,她告诉自己,从今天起——
楼下那个看起来有些傻傻的男孩就是她的弟弟了。
在之后。
叶姚会假装不经意地打开大门放垃圾袋,然后“意外”地看到门口神色慌张的男孩,最后笑容灿烂地强行将男孩一把拉入家中,请他品尝父亲亲手做的菜肴。
在与父亲商量过后,叶姚拉着男孩,问他愿不愿意以后减去每个月的三分之一月租,来换取每天的晚饭,尝过父亲做的菜肴的男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在日常放学后,叶姚没再参加过同学间的聚会,她总是飞奔着回家,当看到坐在公寓楼大门门槛上发呆的男孩后,气喘吁吁的她才会心中一松。
等她双手撑着膝盖顺完气了,她就会上前牵着男孩的手一起回家吃晚饭。
打那以后,叶姚的身边就像跟了一只小跟屁虫,除了上学以外走到哪跟到哪。
她还和男孩约定,等寒假到了就带着他一起去坐摩天轮,男孩拼命点头,然后举手雀跃地说他请客。
当时的叶姚瞪了他一眼,说哪有姐姐让弟弟请客的道理,男孩便脖子一缩,目光无辜而澈然。
只是最后…
她失约了。
在周叔、夏花婆婆等人陆续搬进来后,在临近寒假的一个晚上,父亲突然带着她和母亲连夜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甚至…
没来得及和那个男孩说一声对不起和再见。
所以这一次从终于外地归来的叶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长大的男孩,这个曾被自己视为弟弟的男孩。
“长安,对不起,我失约了!”
会议室内,纪长安怔怔而茫然地望着眼前突然满目通红的叶姚姐,有些束手无策。
面对身前男孩,完全无法控制住自身情绪的叶姚低下头,双手捂住脸,轻轻抽泣着。
“叶姚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为啥突然就…”
另一头的纪长安则是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叶姚姐在对不起什么,又什么时候失约了。
许久后。
终于恢复了自制的叶姚深而长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汹涌的心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长安,你还记得我家沙发的那个破洞吗?”
纪长安一怔,脑海中随着叶姚的提醒浮现出相应的记忆。
那个破洞…记得还是自己弄破的。
叶姚继续自顾自说道:“当年你借给爸爸的那枚戒指,我就放在了沙发的洞里,上次见你时忘记给你了,你等会回去后别忘了拿,钥匙就在门口地毯下面。”
“还有,不用担心我,我在战统部很好,战统部副部长龙马先生是爸爸的挚友,在他的庇护下我的安全没有问题。”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将我几位同伴救出来,救出来后将他们遣返就行了,不需要花费什么心力去保护他们,他们只是被我拉进来的局外人。”
“对了长安,上次见你时有一句话忘说了。”
“长安,你长大了呢,能见到你真好!”
记忆中的灿烂笑容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通讯被对面切断了。
界面就停留在叶姚灿烂而带着泪花的笑脸上。
纪长安愣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心中有种名为怅惘的情绪慢慢滋生。
他能看出来。
叶姚姐并不希望将自己卷入她的事情中,哪怕他已经展露出自己魔都执行部督察的身份。
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够害怕连累自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沉默很久后,纪长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会议室外走去。
他要先回公寓楼看一看叶姚姐口中的戒指究竟是什么。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借过叶叔什么戒指,那么这只能是叶姚姐的借口!
离开会议室后,陆海与赵瑾瑜没留守在会议室门口。
来到一扇窗前,陆海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根香烟叼在嘴上。
刚要点燃,就感受到一股冷冽的目光锁定了自己,拿着打火机的手不禁一抖。
最终,在赵瑾瑜逼迫的目光下,陆海悻悻拿下了口中的香烟。
赵瑾瑜的目光这才转缓,轻声开口道:“这次关于叶姚的事件你怎么看?”
陆海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不知怎么开口。
他下意识又拿起香烟,刚把香烟屁股重新放入口中,就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咳咳,这事是真麻烦!”醒悟回转过来的陆海忙把香烟塞入烟盒中,压低声音道,“要是没我们这位新督察在,叶姚这事战统部想管就让他们管了,反正最后肯定得给我们个交代。”
“可问题就在于我们这位督察明显要掺和进去,那这事就有点棘手了,不仅是战统部那边,还有北境大使馆那边…”
“战统部擅自越权,有什么棘手的?北境大使馆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赵瑾瑜神色淡然道。
陆海嘴角抽了抽,苦笑道:
“我的姑奶奶,你以为这事有这么简单?战统部不惜越权也要掺和的事能简单?还有北境大使馆那,这…这好像还真掀不起什么浪花!”
中年男人啧啧道:“那位守护骑士阁下连人都没认清就敢在魔都瞎闹,人蠢能怪谁,北境大使馆那也就喊两声了,还真不能干啥。”
“你对叶姚与纪长安之间的关系怎么看?”赵瑾瑜开口问道。
陆海沉吟了片刻,无奈摊手道:“这谁弄得清啊,一点信息都没有,我们现在就只知道叶姚曾与我们这位督察在几年前有过交际。”
赵瑾瑜突然莫名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喃喃道:“我有种感觉,真正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你还记得那两则悬赏吗?”
陆海神色凝重了起来,久久没有说话,眼中闪过冷意和决然。
忽然间,男人目光眺望远方,平静地问道:“你知道纪长安所掌握的权柄是什么对吗?”
不等赵瑾瑜开口,中年男人自言自语道:“建南大厦一战过后,我让人在法外境地内做了检测,存有三种不在我等掌握之中的权柄的痕迹。”
“蛇国、不净结界以及梦魇,其中梦魇属于那只欲望人偶,那么我们的这位纪督察究竟掌握的哪一种,还是说两种皆是?”
“可问题就在于…无论是哪一种,还是两种皆是,都远远不够让他列入东境禁忌之列!”
“你和你的堂兄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男人一字一顿地望向赵瑾瑜,目光罕有的凛然锋锐!
面对身旁陆海极其罕见的迫人目光,赵瑾瑜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坦然道:
“我并不知道他掌握的到底是什么权柄,或许赵霜甲知道,但他显然不会告诉我。”
陆海低沉道:“你还记得第一次会议吗?为何在那股威压下独独只有你面色不改?”
这一次,赵瑾瑜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道:
“那是因为…我确实没有感受到你们都感受到的那股威压,起初我甚至以为你们是在做戏…”
陆海瞳孔骤然微缩,双眸对上了赵瑾瑜平静而澈然的眼眸。
如同湖面般的眼眸没有泛起点点波澜涟漪,幽静地让人感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