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草翻滚过坍塌的城门,撞到断壁上停了下来,风带着尘土卷起路旁几朵蒲公英,蒲公英随风而起飞过墙壁,消失在天际。我们一行人勒紧缰绳停马驻足在那城门前,看着面前的残垣断壁。
瓦尔雅下马牵着缰绳,走到城门前,拾起一块沾满泥土的青砖。她从靴子中抽出匕首,刮下上面凝固成结块的泥土,吹去剩下浮灰。被时间打磨过的砖上依稀浮现出亚特阿斯一词,她悲恸地闭上双眼,自叹:“我又回来了,亚特阿斯。我还是我,而你已经不在了。”
瓦尔雅把砖放到地上,收起匕首,整理好心情转身对我们说:“这里就是亚特阿斯,我的故乡。”
我和艾多拉同时下马,牵着马走到瓦尔雅身旁。艾多拉用手掌贴住断壁,开始吟咏我们听不懂咒语,银辉以艾多拉的手掌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开,直到覆盖住一整面墙。艾多拉睁开双眼,长舒一口说:“我确定过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法术陷阱。”
几只几乎透明的小鸟从墙面中飞出,飞向天空。
“那就好。”我扫视一圈,看到几所已经看不出建筑轮廓的房屋与镶入地中的地砖碎片,“我能想象到这曾是有多么繁华,能在外城区铺上路砖城市可不一般。”
“外城区。”瓦尔雅否定我,“亚特阿斯可没有内外城区之分,这层高墙既是外墙也是内墙。”
“没有内外城区,那贫穷与富贵怎么划分?”
“亚特阿斯全城上下都是市民,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分享劳动成果,能者多劳,能者多得。亚特阿斯没有贵族,分管亚特阿斯的区域长官是市民大会选举出来的。我们的王族不是压榨者与统治者,而是市民们的精神领袖。历代国王在王子时期都需要通过先王考验,只身前往极北之地,在祖先的庇护下取回证明之物。取得证明之物的王子将会在市中央,在众人的见证下接过象征王储的手杖。”
“那要是国王突然驾崩,王储夭折,该由谁继位?”艾多拉好奇地提问。
“那亚特阿斯将会处于无国王状态,直到下一位王子完成考验成功接过手杖登基为王,这种状态才会结束。”
艾多拉继续追问:“如果王族无子嗣,那又该如何选择国王?”
“那么哪个市民能先完成考验,他的家族就会成为新的王族。”
“太随便了吧,说不定以前的我来到亚特阿斯就会成为女王了。”
瓦尔雅提了提刀说:“规矩是这么定的,直至亚特阿斯城被攻破前这里的王族至始至终没有改变过,王族虽然没有实权,但在守卫王位这间事情上,刀与糖是要共用的。”
艾多拉躲在我的身后,装出歉意的样子说:“抱歉,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瓦尔雅看眼被她放在地上的砖,“没关系,亚特阿斯早已成为过去的词语了,能记住她的人,要么是内心充满愧疚,要么是内心充满思念。抱歉,我有点说的多了,我们走吧。寻找到什尼·德·亚特阿斯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没错。”我侧身一闪,亮出身后的艾多拉,眺望那望不到边际的废墟群,“可是我们又要从哪里开始找,什尼虽然在这里,但并不会出现让我们找啊。艾多拉,你的法术能追捕到什尼的召唤术吗?”
“当然能,不过这种追捕是双向性的。”艾多拉两根食指相对做起演示,“我们感知到他,他也能感知到我们。”
“那还真是棘手,如果他发现我们,他应该有很大几率会先偷袭我们。要是运气不好,我们在战斗开始前就会被消耗掉一名战斗人员了。”我敲着自己的脑袋,思考怎样才能快速找到什尼。
“不如试一试我和什尼第一次在亚特阿斯见面的地点,那是堡垒前的木桥,说不定什尼会在那个地方。”
“你觉得的哪,艾多拉。”
“如果奥维奇赞同,我就赞同了。”
“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那就按照瓦尔雅的办法。”我搜索四周,发现断壁旁有一个粗壮的石柱,走过去踹了几脚,“这个石柱还算得上结实,我们先把马绑在这里,之后再去瓦尔雅说的桥上吧。”
我挠挠后脑勺,担心地看着这三匹马绑在一个石柱上,很明显,这个石柱不能宽敞地容纳住这三匹马。不过另两匹马在白影的带领下,没有什么动作,安静地站着不动。我一一抚摸了牠们的鬃毛,安抚牠们。
“走吧,奥维奇。”瓦尔雅站在远处双臂交叉。
我看一眼白影说:“牠们就靠你照顾了。”
白影用蹄子蹭蹭地,咴了一声。
瓦尔雅摇晃脑袋四处寻找什尼,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与什尼擦肩而过,与她身边的艾多拉成了鲜明对比,后者像一个观光客似的悠闲地走在路上。忽然艾多拉的视线锁定在瓦尔雅的手臂上,她惊讶地问:“瓦尔雅,你的单肩长袖哪?”
“啊?”瓦尔雅摇摇左臂向她展示新衣服,“脱掉了,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自从我见到你以来,就没有见到你脱下来单肩长袖,但是在刚才我发现你好像没有穿它,这让我有些不适应。呃…原来是换新衣服了,还有颈下的蓝宝石。”艾多拉仔细观看瓦尔雅,以一种长辈的语气说,“深色衣服有点扼杀你的可爱了,要是深红色能变成亮红色,这样的话我感觉你露出的锁骨不只有性感,还有可爱了。你现在的年龄更适合可爱,不然等年龄上升后,你再打扮可爱,有些不伦不类了。”
这时我抓准时机,“对啊,比如艾多拉她就很难再扮可爱的样子,她要是…”
艾多拉手指上银辉暴起,嘴角上扬展现出她的微笑,嘴部肌肉还在抽搐不止。
“咳,她要是穿上可爱的衣服,依然很合适。对于她来说,时间并不是摧毁美丽的利器。”我僵硬地朝着艾多拉笑,“可以了吧,艾多拉,把手中银辉收起来吧。”
艾多拉还是略带不满地哼一声,收起银辉。
“可爱吗…”瓦尔雅认真地思考片刻,“我现在还不需要可爱,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在完成那件事之前我都不会让自己变得软弱起来。”
“要强是好事,如果让自己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人迟早是要坏掉的。”艾多拉劝说道。
瓦尔雅看我一眼,之后又转头看向前方,“我不会坏掉的,因为在我身旁已有一位可以与我一起共渡难关的人了。在我坏掉前他提醒我,使我重复正轨。”
艾多拉把目光转向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瓦尔雅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破损的木桥,“到了,这座桥前面就是我曾经的住所,亚特阿斯的领主堡垒。”
我们走过桥,来到堡垒旁。曾经高大牢固的堡垒,现只剩下几块巨大的碎片,与塌落的塔楼。野草长满王室曾用过的大草坪,随风摇摆,绿茵茵的青苔爬上破碎的建筑躲在阴影下。虽然堡垒已经塌陷,但四周爬满藤蔓的围墙依然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有多么辉煌。
“艾多拉,麻烦你了。你看能不能依靠法术搜索到召唤仪式的魔力源。”
“没问题。”艾多拉折下一根树枝,用火焰焚烧出一片土地,在地上写下咒语,她打个响指把魔力填充到咒语中,“等待片刻,我们很快可以知道这里就没有术式了。”艾多拉闭上双眼,悬浮在空中感受世间万物。
瓦尔雅穿过堡垒残骸,来到一堵爬满藤蔓墙壁前,她痛心地抓着藤蔓。
“瓦尔雅…”我走到她的旁边,想要安慰她。
她突然扯下藤蔓,露出一扇门锁锈死的铁门,“我没问题,奥维奇。触景生情,感叹物是人非是人常有的感情,我不会沉沦其中无法走出。当时就是仆人抱起我,穿过这扇铁门,把我放到马车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是这个样子没变过,但是亚特阿斯却消失了。”
这里所有的景物都在挑动瓦尔雅最脆弱的神经,攻击她的心理防线。这场攻防战,我没办法参加,因为这是她必须要面对的,是现在的瓦尔雅与曾经的瓦尔雅统一的时机。她是公主,也是猎人。两者听起来冲突,但确实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是啊,它消失了,可也存在的。”
她瞪大眼睛品味着我刚才说的话,释然一笑,“没有什么能是永恒不变的,它会存在,也会消失。谢谢你,奥维奇,我已经没有迷茫了。”
瓦尔雅左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拽,刀首用力地撞击铁锁,咔的一声,铁锁被撞得粉碎。瓦尔雅推开门,张开双臂,拥抱从那一侧吹来的清风。艾多拉掐腰走到我们旁边,“我已经追踪到魔力指向,没想到你们先我一步来到这里了。”
“也就是要穿过这扇门吧。”瓦尔雅放下双手。
“没错。”一只几乎透明的小鸟立在艾多拉的手指上,艾多拉将它放耳朵旁。听完小鸟叽叽喳喳后,艾多拉转头对它吹口气,小鸟砰的一下碎成粒子消散在空气中,“我已经知道位置在哪了,我们走吧。”
艾多拉率先穿过铁门,我紧追其后,瓦尔雅回头望去拿废墟的中央,轻笑一声也跟了过去。
铁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小路,说它是小路,还不如说它是一条密道。也许亚特阿斯王族一早就知道,在北部圣国的威压之下,亚特阿斯迟早会被吞并,因此才设计一条可以前往外部的小路。瓦尔雅的父母当时应该可以携款从这条密道出逃,但他们没有选择这么做,因为国王戴上王冠,拿起权杖时他就立下要与此城共生共存的誓言。我甚至都可以猜想到国王孑然一身坐在王位上,得知自己的子女安全离开,抱着必死决心提剑来到城墙上鼓舞士兵。最终寡不敌众的他跪倒在城墙上,抱着剑永远地沉睡下去。
密道并非特意铺设,而是像从鳞次栉比房屋间缝隙中硬抠出来一条小路。密道很长但不暗,因为两侧遮挡密道的房屋早就不复存在,所以阳光可以直接射入密道中。幸运的是,房屋的建筑材料并没有掉落在密道内,没有被堵塞也是帮大忙了。
走出密道,刺眼的阳光让我们睁不开双眼,这并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们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我们三个停在岔路口,不知该选择那条路。
“艾多拉,你万能的法术可以告诉我们要走哪里吗?”我略带一丝嘲讽,这是为了报复她前天不与我握手。
“什么都不是万能的,这两条路都有魔力的存在。”艾多拉想要再次召唤出小鸟,不过被瓦尔雅制止了。
“不用了,各位跟我来吧。”瓦尔雅朝左边的小路走去。
尘封的记忆被目前的景色打开,那时抱着瓦尔雅的仆人焦急地询问一旁的仆人该走哪条路。此时此刻犹如彼时彼刻,瓦尔雅指着右面的那条大路,告诉仆人我曾经来过,那是可以出城的路。
我和艾多拉停止拌嘴,对视一眼,跟住瓦尔雅前往小路。
越是沿小路走去,路的痕迹也越是稀少,最终这条路停止在一片荒草地中,不再延伸一点。
“瓦尔雅,你这条路真的对吗?”我担心瓦尔雅可能因感情意气用事,凭借直觉。
她转过身说:“奥维奇,你的眼睛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用,顺着这一片荒草地看去,你会看到一个鼓起来的小营地。”
我踮起脚望去,终于才看到在漫漫的绿色中突出一小点格格不入的白色,看起来像个营地。
“我看到了,什尼就在其中?”
瓦尔雅握紧刀鞘,用指甲敲了敲刀鞘,“他一定会在的,因为他只会在这里。”
儿时她与哥哥溜出宫廷玩耍,用得就是这条密道,他们来到这片荒地上盖了土包。哥哥站在土包上定下诺言要成为亚特阿斯上最伟大国王。
可他,究竟要用什么方式做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