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营中现存的国师和元帅,都不是什么量小器微的人物,但是这一刻却都好像这突变的天气,人人脸色都刷了一层严霜,怎么也压不住那腾腾燃烧的怒火,那股暴戾的杀气在好远就能感受到。
所以他们尽全力压制自己的怒气,就那样突如其来站到乌打面前时,还是让他看到这几人就再也站不住,两脚一软跪倒在地。
“不准跪!站起来说话!”完颜宗望因为愤怒,声音都有些变形了。
“小…小人不敢起来!”这个老早就已经在这个座位上坐得不安稳的家伙,看来人的样子也就猜到事情不得了了,他师傅又没半点消息,怎么能不吓得瑟瑟发抖?
“好了,彻木衮国师,这样子看蛇是已经惊了,不用怕打什么草了,怎么说他也是国教的人,此事就交由你来问吧,我们两个先出去了。”完颜宗翰把话说完,他们两个人就转身出去了,不是不想在场,而是怕自己一气之下就会失手弄死他。
“乌打,几十年来,教内的人都知道我的为人,若我真要和你师傅争权夺利,也不会被他压下一头。你是完颜仲器重的弟子,想必对我的了解,比这里其他人还要深些,今天你识相的话,便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整些虚的,否则我的手段你多少知道一点。”
“彻木衮国师!看在一教同宗的份上,您就给我个痛快吧,我知道的不多,你想要问的只怕回答不清楚…”他说着竟然就想咬舌自尽。
却见人家手指略微动了下,他就如同被雷击了一样,猛一抽搐,那牙齿就咬不下去,整个人在地上翻滚起来。
“看来你还是很不老实啊,乌打,或者说,跟你师傅一样看不起我,是对我的手段还没什么信心?来,我就让你先见识个十来种如何?”彻木衮达吉布一只脚他在他面前,冷冰冰地问。
乌打挣扎着爬起来,一头撞在地上,发现自己的力量连撞死自己都做不到,只能痛苦地伏拜在地,说道:“小人保证再无半点虚言,知无不言!”
“有意思,可是我的耐心也用得差不多了,都懒得问了,这样吧,你把完颜仲为什么突然丢下皇宫里的享受,跑这种地方来捣乱,其中缘由和目的去向呢,都细细地说一遍给我听,听得好时,你就少受些折磨,若是我听得不对…就让你重新认识下我,如何?”
彻木衮达吉布抬头向上看,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但是谁都听得出来,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毕竟也是国师这个级别的人物,就是名号上再怎么光明正大,手段那也不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尤其那些同是国教中的教徒,身为完颜仲身边的红人,乌打如何不知?
面对这面前这个国师,乌打彻底放弃了幻想,就那么跪在地上,连姿势都没多做变化,把他也参与过的,完颜仲这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后果,是一五一十,甚至不知道的都脑补了一下,说了出来。
先是三年前大金生俘了辽国天祚帝,却还有些王子王孙明显未曾落网,虽说耶律大石把契丹主力带走,去建立了西辽,但是女真人在大辽土地上立足还不甚稳,大金皇帝担心皇族还有影响力,就派出高手搜寻,企图斩草除根。
不久后完颜仲用毕生苦修的毒掌暗伤了大辽托孤大臣赫连毅,自知道他无药可解,再不怕他能还魂,便回报皇帝说赫连毅已伏诛,还随便杀了个契丹女孩说是耶律明,夺下了这件头功。
哪知就在这一年五月左右,完颜仲的两名亲信都死在了赫连毅的独门掌法之下!还有传言有人亲眼看到了耶律明现身,扬言要光复大辽!如果这事传到皇帝耳中,那欺君之罪无论如何都是坐实了。
所以完颜仲就只能压住消息,暗中派人调查,并尝试抹去赫连毅的痕迹,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明争暗斗,完颜仲吃了大亏,座下大弟子的人头在黑市里被他的眼线发现了。
更可怕的是,在上京周边的传言还愈演愈烈,早晚就要压不住了,恰巧金兵攻打汴州,而赫连毅的踪迹就是在中州位置暴露的,他便连忙请求支援前线,实则是出发亲自去处理此事。
当然了,关于赫连小鸟一个女流,和她那百灵客栈同这件事的关联他就没敢提,不然把事情都推给个女子和她如此堂而皇之的客栈,人家信不信再说,火气肯定会无限增大的。
就这样他把整件事真正的黑手忽略掉,而将问题的矛头全部指向了刘石所在的南部群山之内。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最后师傅带人马就是去攻打赫连毅的,可是直到今天也没消息,我这些日子早就是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了,现在只求速死,还望成全。”乌打一边捣头一边哭诉。
“就这些了?搬个大辽遗孤出来,就可以掩盖他私自调走大军,人也不知所踪的事实?那欺君罔上不过是个死罪,这起兵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这般大罪谅你这小人也是担待不起,却不能这么便宜了你。”
彻木衮喝道:“把他带下去,好生关押起来,切莫让他轻易死了,留着等完颜仲落网了再做发落!”
看到自己还能歹活几天,牢狱虽苦,好在不用受那人不能熬的酷刑,这乌打算是松了口气,再下拜道:“国师大恩大德乌打永世不忘,来生当做牛做马为您效忠。”
彻木衮达吉布却不想再看到他了,大手一挥让人把他扔了出去,这才叫两位副元帅前来相商。
“不管乌打说的话是真还是假,这老贼一去,基本上是不会回来了,圣上的意思也是很清楚的,就是大金已经举国而来,打这软弱无能出名的大宋,竟然比当时灭辽之战表现还差,只怕就现在这个结果,我们很难回去交待啊。”完颜宗望忧心忡忡。
“我们经过了那么久的努力,现在人心、军纪、粮草、精锐都一时尽没了,宋人朝廷虽然失掉了人心,但是相持日久,只怕有人看出了我们攻不下城,援军早晚就会前来,只消再来半个张叔夜一般的人物,我们就能把大金开国以来的面子通通丢干净了!”完颜宗翰说。
“依老夫看,现在我们再去强行整治军纪,只会让被折腾日久的将士们觉得咱们出尔反尔,已至军心更加全失了,两位元帅,当务之急还是稳住军心,告诉他们各地都成灰烬焦土,打草谷再难有收获,不如寻找攻城的突破口,伺机一战,争取破城。”彻木衮达吉布说。
“也只能这样了,老贼来以前我们军心民心都定了,不出问题到这个时候征下粮其实问题是不大的,现在粮道也被他停了,整个中州又是一片焦土,这粮草又成问题了,我怕我们这次,只能提头回去谢罪了。”完颜宗望叹了口气,他们便各自去做最后能做的准备了。
原本汹涌而来,踌躇满志的金国大军,因为自己人毫无道理的瞎操作,其实心中都已经对破城灭宋不抱希望,守着军营有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他们召回各路出去打草谷的人马,整合军队的时后,又赫然发现那五色营中已经破败许久,里面半个活人都没有了。
完颜宗望大惊失色,立刻派人去寻找,终于在伙夫营里找到了两个原来南宫栖枫麾下的士卒,细细一问这才知道,乌打不久前夜里去找茬,竟然把他降为伍长了,他那些属下一商量,觉得继续呆在这里早晚要全部被害死,就同他一起,连夜逃离了军营不知所踪。
这军队里三个头号人物聚在一起,那是无比的凄凉,人人都面无表情,有种茫然失措的感觉,这完颜仲如果要自立为王,大金的现在的军队,只怕还真已经被他折腾的是无力去剿灭了。
“既然南宫将军已经走了,那咱们去再想这件事情,也是多余的了。传令三军人马准备,明日出战,本帅亲自打先锋!大不了就战死,我话说在前面,不胜破门就死,绝不做败将回朝受辱!”宗望大喝一声,他认为如此一战不成,战死在沙场上却比回去谢罪要舒服得多。
“好,你只管披挂上马,我去阵前,亲自为你擂鼓助威!”宗翰也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两位是元帅,也如此亲自向前,老夫一个前来助力的武夫,如何能袖手旁观?明日攻城,彻木衮达吉布必定冲阵,先登城墙,尽力一战,死而后已!”
这一次东西路十万大军放开了围好了的数处城门,合兵一处,由两位元帅亲自领军,浩浩荡荡前往汴京的陈州门前,满怀悲壮地准备最后一战!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写在纸上的文字都需要有一定的逻辑,但是现实却不需要有什么逻辑。
就好像金人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够荒唐了吧,写在历史书上,八成也会有人说那是史官去故意抹黑前朝,而这绝定北宋王朝命运的一战,宋人却要更比金人更加荒唐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