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烈阳正艳。扬州卫指挥佥事凤玘带着自家百十个骑兵家丁亲自打头阵冲锋,西、徽等义勇及盐、漕等丁壮随后,一下就冲了上去。
湾子沿岸的芦苇荡里面,许多林成、李光头手下的倭寇眼神紧紧盯住岸上,一个口中叼着刀背的年轻倭寇跃跃欲试,旁边有个年纪三四十的伸手在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低声就道:“你激动个甚!眼睛放亮一点,若是官军崩溃,咱们就上去打杀一阵,要是扶桑人崩溃了…”年轻的赶紧拿开口中叼着的短刀,“叔,我知道哩!叔,你说要是这一票抢了个大的,咱们回去能娶上媳妇不…”
旁边几个相熟的倭寇就低笑,“你这憨娃,莫不是准备跟你叔同娶一个…”年轻的倭寇顿时脸上就红了,“放屁,肯定要先紧着我叔…”
“是是是,紧完你叔紧你。”几个家伙很恶意地低笑起来,刚笑两声,一个穿着腹当头上还戴着个头盔像是个头目模样的就低喝,“还不快闭嘴。”
周围继续低笑,“头儿,咱们这不是怕这憨娃子第一次太紧张么…”
岸上,面对这刺目的阳光,凤玘眯着眼睛,腰刀在手,已经瞄定了对面那个穿着花花绿绿却身披铁甲的家伙,看对方架势,应该是一个领头的…他狠狠一叩马腹,只等胯下战马过去,他好一刀枭首,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开火。”瑞恩斯坦一挥军配扇。
“砰砰砰。”一阵火枪轰鸣,黑火药燃烧的造成的黄黑色烟雾顿时弥漫。
马上的凤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整个人都一个趔趄往后仰了仰。
冲在最前面的百十家丁就像是被一支无形的神灵之手在空中随手抽了一巴掌,人仰马翻,战马唏律律人立而起,有些战马更是一转身就往旁边跑去…
“长枪兵上前,”瑞恩斯坦作为打了二十年仗的老兵,意志还是颇坚定的,起码,才第一轮射击,他的动作还是有模有样的,随着他的口令,后排的长枪兵举着长矛快步走到前方,纷纷放低长枪,整个阵型顿时变成了一只豪猪。
退到后面的火枪兵纷纷快速装弹,在装弹的时候,瑞恩斯坦手下的老兵和扶桑人顿时就看出区别来了,这些瑞恩斯坦的老乡们把火枪装弹的步骤简化了不成样子,连推弹杆都不用了,倒上火药直接就把枪托往地上猛捶两下以代替推弹杆,大大缩短了时间,在扶桑人还手忙脚乱装弹的时候,一百多个佛郎机火枪兵已经装弹完毕举枪瞄准。
“砰砰砰”又是一轮射击。
像是最锐利的矛尖一样冲在最前列的凤玘胯下的战马一声哀鸣,马前失蹄,几百斤的重量在奔跑的加速度中连接翻了两个滚,把马上的凤指挥给摔了下去。
后面又是十数匹战马在哀鸣中翻滚倒地,剩下五十多骑终于抵抗不住,士气全崩。
后面盐漕丁壮在第一轮枪响的时候就已经骚乱不堪,这时候看见前面家丁老爷们都跑了,当下顿时转身撒丫子便跑,有些直接把手上兵刃都扔掉了,没兵器肯定能跑得更快一些不是么!
最前面的凤玘老爷一手撑地,支撑着站了起来,看着前面如林一般的长矛,眼前,闪过的是女儿蓉娘的笑声,还有儿子凤琇因为刀枪功夫练不好被自己暴揍痛哭的声音…
辣块妈妈!应该让琇儿读书的…凤玘老爷感觉到胸腹部剧痛不能抑制,腿一软,咕咚一声又倒了下来。
“老爷。”到底有几个忠心的冲了上来,伸手去拽凤玘,凤玘一挥手把人拨开,腰刀往地上一插,扶着刀又站了起来,张嘴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老子凤玘,世袭扬州卫指挥佥事…”他一拔刀,又冲了上去。
这时候后面有西商骁勇冲了上来,那麻三在人群中嘶喊了一声,“小老爷说过,倭寇都是纸老虎,上啊!一颗首级三十两银子…”
这些西商骁勇上午狠杀过倭寇,士气不同那些没用的盐漕丁壮,后面徽商骁勇原本看周围盐漕丁壮溃散,准备逃跑的,到底财帛动人心,一听前面喊一颗首级三十两银子,徽州这个地方,号称是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农田和庄园,历来是精穷精穷的,要不是穷,怎么会有跑出来做生意的习俗呢!三十两一颗首级,能买好些地了,顿时就跟着冲了上去。
麻三和一些冲得狠的西商骁勇已经看见了前面那些佛郎机人的脸颊了,顿时面露喜色,他在边军中那也是数得着的悍勇,当下一抱头一个翻滚就往前面滚去,他那些老兄弟们也都是老边军,看着麻三这副模样,纷纷有样学样,往地上一扑,就往前面滚去。
这时候,扶桑人装弹完毕,纷纷举枪,砰砰砰又是一轮射击。
后面躲闪不急的西商和徽商骁勇当即就倒下去上百人。
到了这个时候,再是从小练武的亡命徒也扛不住了,徽商骁勇率先崩溃,转身就逃,剩下的西商骁勇忍不住犹豫了一下。
这一犹豫的当口,麻三等人因为冲进了长矛的下方,反倒暂时安全了,眼前全是一条一条的大腿,只需要抡开刀子乱砍就行,佛郎机长矛阵当即就略显骚乱,不过这些都是二十年老兵卒,纷纷把长矛往下砸去。
这时候,佛郎机人第三轮装弹也结束了,再次举起火枪。
战争之神讨厌鲁莽,但相比较鲁莽,更厌恶犹豫。
那些剩下的西商骁勇因为这略一犹豫,在第三轮佛郎机人的排枪中纷纷倒毙,这时候士气便彻底崩溃,转身就逃。
到了这时候,战场局势明朗,谁胜谁负一目了然,藏在芦苇荡中的倭寇终于忍不住,纷纷从芦苇中跳了出来,本就是以逸待劳,这一扑上来,措不及防下,那些把手上兵刃给扔掉的盐漕丁壮成了第一批倒霉鬼。
噗嗤一刀,方才那芦苇荡中的年轻人砍倒了一个盐丁,下意识弯腰过去摸尸,居然从尸体身上摸出一块银锞子,当时就大喜,转脸喊道:“叔,你看我…”
当一声响,他叔叔抬手挡住一枚从上劈下的刀,顺势一滑,把对面一个漕丁砍翻在地,就冲着侄子吼道:“你个憨娃,这杀人哩,看着前面。”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把银锞子往怀中一塞,拎岛就跟着自家叔叔往前面冲去。
这些倭寇大砍大杀,盐漕丁壮和西商徽商骁勇纷纷鼠窜,沙宝亮也被裹挟其中。
“俺就说哩!没了小老爷,这打起来大大地不妙。”沙宝亮心里面一面嘀咕一面撒丫子狂奔不止,跑了半里地,腿脚打软,咕咚一下就扑倒在地。
“这下完蛋了。”沙宝亮心中发凉,挣扎着爬起来,抬眼一看,却瞧见不远处转过来一队人马,为首一匹战马,战马上面坐着一位持弓老将,老将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酉时的阳光发红,照射的那年轻人就像是被染上了一层红灿灿的光芒。
沙宝亮大喜,拼命就喊:“小老爷,救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