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娘子站在门口跟康飞说话,旁边有邻居瞧见,就高声道:“潘新娘,如今张大郎和二狗子都不在家,你怎么依着门跟一个男人说话?”
那说话的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脸颊上有个大痦子,说话间眼睛咕噜噜直盯着潘娘子,潘娘子低着头骂了一声,“要死快哉!讨厌煞了…”
她这低声一嘀咕,康飞听得真真的,忍不住,就低声接了她一句,“嫂嫂,我看那厮眼睛咕噜噜转得像是个贼,一定是垂涎嫂嫂的美色,不如我帮嫂嫂你请他吃一顿生火,也叫他不敢骚扰嫂嫂…”
潘娘子吓了一跳,市井普通人家,哪儿有这样就喊打喊杀的?隔壁姓王的虽然讨厌,却也不至于真就打上一顿,于是赶紧摇头。
两人这么低着头窃窃私语的样子,让隔壁那人瞧见了,心里面格外来火,当下就走了过来,张开又粗又短的五指,油乎乎的手就往康飞肩膀上一拍,“哎!小老爹…”
这人刚叫一声小老爹,没想到康飞是个枇杷叶子面孔——翻过来就毛。
一伸手就叼住对方手腕,然后一个大背包,咣当,一个大整掼,就把这厮给摔在了地上,旁边潘娘子吓得拿双手一捂嘴巴子,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就靠在了墙旮旯。
地上那厮被摔得浑身骨骨节节都疼,忍不住,就扯开嗓子喊了一声,“不得命,杀人喽!”
康飞夯哩!一抬脚,一脚就踩在他嘴巴子上,踩得对方吱吱呜呜直叫唤。
这青天白日的,旁边到底有街坊邻居出来看,一看,是隔壁王大孤拐被人用脚踩在地上,虽然王大孤拐这个人不讨喜,但终究街里街坊的,就纷纷过来劝架。
这个王大孤拐三十几岁了,马马都不曾娶一个,是一个有名的光棍,孤拐,就是脚踝,又指一个人脾气不大好,走头六怪。
康飞没搭理几个走过来劝架的人,扭头看看自己衣裳肩膀上被对方摸了一道油斑,低着头就对地上王大孤拐说道:“你晓得我为什么打你啊?”
被康飞用脚板底踩着嘴巴子,王大孤拐吱吱呜呜说不出囫囵话来,旁边人就做拦停,“少爷,少爷,这个光天化日的,打人,总归是不好,给我个面子,算了,算了,你看可好…”
扬州人性奢靡,好作大言,这个少爷在这里用作小兄弟的意思,并不是真的人家就叫他是少爷。
康飞把手一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个家伙,称呼张家大嫂子叫潘新娘,这个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讨打是什么?”
旁边人一听,顿时无言以对,对这个王大孤拐,真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什么道理?
笑林广记里面有请下操的笑话,说:一武弁惧内,面带伤痕。同僚谓曰:“以登坛发令之人,受制于一女子,何以为颜?”弁曰:“积弱所致,一时整顿不起。”同僚曰:“刀剑士卒,皆可以助兄威。候其咆哮时,先令军士披挂,枪戟林立,站于两傍,然后与之相拒。彼摄于军威,敢不降服!”弁从之。及队伍既设,弓矢既张,其妻见之,大喝一声曰:“汝装此模样,将欲何为?”弁闻之,不觉胆落,急下跪曰:“并无他意,请奶奶赴教场下操。”。
扬州俚语,新娘子进门,就要称奶奶,就是太太的意思,弟兄几个原想给长官助威壮胆,结果一声河东狮吼,把长官直接吓得大喊,“请老婆大人到操场指挥我们演习武艺。”
这老婆大人称为奶奶,那么,新娘是什么意思呢?新娘就是小老婆。
指着人家的脸说人家是二奶,这不是讨打,是什么?
做拦停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晓得说什么好,康飞这边又在对方身上踢了几脚,把王大孤拐踢得直叫唤,这些街坊到底不能看着王大孤拐被打,纷纷就劝,这个王大孤拐,坏就坏在一张嘴,不得坏心,打几下,就算了,再打,出了人命官司就不好了。
康飞就坡下驴,收了脚,又伸手在肩膀上掸掸,轻描淡写就说:“我给几位一个面子,不过,这厮,把我衣裳弄脏了,这个钱,总要赔吧!”
地上王大孤拐挨了打,一阵一阵疼,这时候听他说还要赔钱,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你打死我算了,要钱没得,要命一条。”
康飞一瞪眼,不顾几个人拦住他,就要上去再踢几脚,“你跟我耍无赖是啊?我今儿个就要让你晓得,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旁边缩在墙旮旯的潘娘子这时候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旁边几个看见张家刚过门的娘子这样,心里头连连阿弥陀佛…王大孤拐被打得不怨啊!这个是红颜祸水…
正在这个时候,从巷子口拐进来两个人,为首的一个一张刀条子脸,下颌几根微微泛黄的短须,长得三分像是汉人,七分倒像是色目人,后面一个年轻许多,面孔就要柔和些,看起来就颇为清俊。
“张百户回来了。”周围人纷纷给对方打招呼,张大郎一一回礼,很是客气,他身后的清俊后生看见康飞,忍不住眼眉带笑,喊了一声,康飞哥哥。
这时候张大郎看隔壁老王躺在地上直哼哼,就问起缘由,旁边人简单一说,张大郎大怒,拎着拳头就要粗他,康飞记忆中记得张大郎枪棒功夫不坏,张家因为要上京袭职,祖宅都卖掉了,如今这个住的地方,是赁的房子,周围都是普通卫所兵。
明朝军制,年二十比试,初试不中,食半俸,二年再试,中着食全俸,仍不中者充军,上至指挥使,下至百户,儿子想袭老子的职,就要进京考试,古代出行,不是买一张动车票那么简单,来回的路费不菲,不然,为什么文官们有个陋规叫做程仪呢!
到了京城,你一个人都不认识,是不是还要花钱上下打点?所以,为了袭职,倾家荡产的比比皆是。
张大郎袭职百户,把祖宅都卖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百户岁俸一百二十石,听着不少,可扬州是富庶地方,下辖的里下河地区是出名的鱼米之乡,米价正常的时候一石米一两银子,可丰收的时候一两银子可能会买到七八石米,这样一来,一年可能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
普通人家这些钱或许还够生活,可一个卫所百户官,这点钱无论如何是不够了,你要操三歇五,练习枪棒,所谓穷文富武,没有银子,怎么吃肉练武?何况张大郎还欠一屁股债…
张大郎祖上是鞑官色目人,祖祖辈辈下来也好几代了,他那个长相,是返祖了,心,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扬州府本地人,心里面就想,我们扬州,都说是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如今阳春三月,正好是花季,我何不到城外,先赊点花来,卖了钱,还还账,剩下钱也好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