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阿萨德和伊多并没有想秦键想象中那样与他们坐在同一桌。
两人坐在了距离食堂门口不远的一个小餐座上,他们一旁的餐座上正有两个正在喝酒的中年工人。
他们的讲话声很大。
秦键观察到伊多并没有因为这吵闹的声音而有什么变化,他平静的吃着自己眼前的食物。
“饿了吧,”廖林君端着一个汤盆回到了餐桌,“尝尝卑尔根的正宗海鲜汤。”
秦键收回目光,拿起碗勺也动了起来,“还好,不是很饿,感觉中午的麦饼现在还没有消化。”
他再次环视一圈,接着问道:“波特大爷呢?”
“他还在调试一台琴,明天有客人要来提琴。”廖林君说着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怎么样,今天下午的收获如何?”
说到这个,秦键可是准备了不少问题。
“林君姐,我想先确定一点,是演奏古钢琴的时候我们的手臂不能像演奏现代钢琴那样随便的太高,否则会导致琴声中断,对吗?”
廖林君点头:“没错,这是定律,现代钢琴和古钢琴的结构差别相当大,所以演奏者必须要掌握演奏古钢琴的一套演奏技法。”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秦键放心的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古钢琴的音色是不是固定的?”
廖林君吹了吹汤勺里的汤,“具体点。”
秦键吧嗒了一下嘴:“就是说,古钢琴的音色是不是不会因为演奏者的改变而导致其音色发声变化?”
廖林君点头:“没错,单纯的从音色来说,每一台古钢琴所发出的音色都是固定的,不会因为不同的人演奏而发声改变。”
在这两个问题之后,秦键没有将问题的范围扩大,接下来的话题适中围绕着古钢琴的触键和音色展开。
廖林君的每一个解答都带着学术性的规范以及一些实际演奏当中需要注意到的技巧提示。
一顿饭的功夫,秦键已经按耐不住的想回到那间琴房里再次尝试一番。
“今天就算了吧。”
饭后,廖林君劝阻道:“这几天先适应一下这里环境和生活节奏,不需要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那么满。”
廖林君的话就是她的出发点,另一方面她也有意识的想调整一下秦键以往在学校生活中的练琴模式,在她看在秦键之前的强度实在太大了,她也曾和沈清辞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沈清辞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虽说她能理解沈清辞的用意,不过秦键已经提交了正赛的曲目,所有作品也都基本完成,剩下的东西也并不是靠一位的练习就能获取。
她更希望秦键在接下来的这一阶段能以一种松弛的状态去备战最后时刻。
“好。”
秦键也没多想,就应了对方,正赛曲目提交之后,他心里也确实没有那么紧张了。
“一会儿你可以自己到镇子里去转转。”廖林君给出建议并叮嘱道,“不过晚上你得回来睡觉,或者你也可以看看电视上上网,总之尽量不要熬夜。”
秦键连声嗯道,表示自己收到了,“对了林君姐,我想要一张桌子,我的屋里没有桌子,有时候我得写点东西。”
“这个好说。”
廖林君在厂房里帮秦键找了一套不大的木质桌椅,两个人一起将桌椅搬到了秦键的房间。
“不打搅你了,明早8点见,晚安。”
“晚安林君姐。”
廖林君离去,秦键打开行李箱,将随行的行李收整了一遍,电脑和文献等平时日常多用到的东西被他摆放到了窗边的桌子上。
一番忙碌过后,看着整齐的房间,秦键一阵舒服。
“就是却台琴。”
美中可以有不足,他接受。
最后收起行李箱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直被压在行李下的布玩偶。
这是伊多遗失在肖邦研究院的那一只,因为之后没有再遇见伊多和老阿萨德,他就一直装在箱子里,心想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对方。
于是从华沙带回到燕京,这一路又带到了卑尔根。
没有太多考虑,他拿着布偶离开了房间。
既然已经提起遇到了失主,他也应该第一时间物归原主。
院落东到西大概只有一分多钟的路程不到,秦键寻着德彪西的月光一路从东边走到了西边,停在了一座单层的小屋前。
他知道这一定是两人的住所,他确定此时耳边的月光一定是两人中的其中一位在演奏。
隔着门,看着透亮的窗,他没有第一时间将门敲响门。
静静聆听着耳边的旋律,秦键的思绪也沉缓了下来。
这一年来他已经很少听到这样纯粹的琴声了,如同在一间争奇斗艳的花房中看到了一朵素雅高贵的洁白小花。
渐渐的,他找到了一丝宁静。
直到钢琴声结束,秦键轻轻一叹,不论刚才这一段是谁在演奏,他都觉得这样的音乐值得在最辉煌的音乐厅里被人喝彩。
调整了一下,他正欲抬手扣门。
接着窗里灯一下灭了。
秦键迟疑的收回了手,看了看表,此时才不过八点半。
依然没有太多思索,他拿着布偶转身离开了。
“明天吧。”
打搅他人休息总是不好的。
回到房间,秦键给段冉发了条信息,对方没有回她。
好奇心下,回想起刚才的音乐和昨天饭桌上的一些对话,他打开了电脑,翻墙回到了国内网站。
在网页的搜索栏中打下了“伊德利卜”几个字,就在他继续要打下‘大学’两个字时。
检索引擎自动出现了——‘伊德利卜最新战况’‘伊德利卜叛军’‘伊德利卜的地理位置为何重要’
看到‘战况战争叛军’等字眼时,秦键心一沉,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虽然叙利亚战争并不是什么新鲜的名词,但一直以来秦键总觉的这样的事情于自己就是两个世界。
恍然间,眼前似是浮现出了老阿萨阿德沉默的目光,他第一次感觉到战争距离自己似乎并不遥远。
他忙点开了一个检索。
一番浏览之后。
一份份战报,一张张让人不能直视的前线照片似是还在他的脑海中,与那皎洁素净的月光曲渐渐的重叠在了一起。
良久。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一个满身泥泞的裸身男童蹲在战火后的破瓦地上。
他仰望着天,天是灰的,他的目光是安静的,透着死一般的沉寂。
“战争。”
第一次,秦键真切的反思起了战争。
木桌上,微笑的布偶,依然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