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商队又往前走了几十里路,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了,于是在一片树林旁停下,把所有车辆围成一个大圆圈,作为今晚的宿营地,而后砍柴汲水、埋锅造饭!
同时派出几名家丁,到附近查看一下,是否有什么危险!
大灾之年,盗贼多如牛毛,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饭菜很快弄好了,薛羽、李岩与家丁们一起席地而坐,享用同样的食物,丝毫没有搞特殊化!
正吃的欢实呢,项管事突然走了过来,神色略微有点不自然。
“两位公子,负责巡逻的人回来说,树林里面藏着不少人!”
“哦,是什么人?”
“不太清楚,鬼鬼祟祟的,恐怕是冲着咱们的粮食来的!”
商队一路走过来,途中也遇到过几次小毛贼,都是想偷抢粮食的,不过李家商队人数众多,又带着防身的武器呢,很容易就给打发掉了。
如今又有一伙人,大晚上的躲在树林中,行踪还鬼鬼祟祟的,十之八九也不是善类!
“羽哥,你我两路包抄过去,将贼人一网打尽如何?”
“也好,先下手为强,不过要摸清对方的底细,千万不要错伤了无辜,营地里也要留下人,提防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好,就这么办!”
或许是经常偷看水浒传的缘故,李岩外表斯文有礼,骨子里却喜欢打打杀杀,听说附近有贼人埋伏,不禁喜上眉梢,还把腰间青锋剑拔了出来。
薛羽就沉稳的多了,想的也更加周全,不过真要动起手来,他却是最嗜血的一个!
接下来,把人手分成了三股,项管事带着一股人,负责留守营地,保护车上的粮食!
薛羽、李岩各带一股人,手持着刀枪棍棒,悄悄的向树林深处合围了过去,那里有火光闪烁,贼人们也在埋锅造饭,而且周围未设岗哨!
看来是一群没经验的小毛贼,应该不难对付的,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生擒活捉,送到官府治罪!
“冲啊,生擒贼人,不要放跑了一个!”
“山贼来人,呜呜!”
“慢动手,到底谁是贼啊?”
众人冲到了近前,才发现闹了一个大乌龙,原来躲在树林深处的,根本不是什么贼人,而是一伙子灾民!
大约有百余人,男女老幼皆有,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正在生火煮饭,再往他们的锅里看,一点正经粮食也没有,都是野果、野菜、草根之类的。
突然冲出来这么多人,还都拿着刀枪棍棒,可把灾民们给吓坏了,还以为遇到了山贼呢,大人们吓的瑟瑟发抖,小孩子们哇哇大哭!
“两位大王,我们都是灾民,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实在没法孝敬你们!
你们要想杀人出气,就请杀了小老儿吧,还请放过无辜的妇孺,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一边苦苦哀求,一边不断磕头,脑门都给磕破了。
薛羽、李岩等人很尴尬,本是来捉拿山贼的,结果被当成了山贼,这叫什么事啊?
幸好比较谨慎,没有上来就一通乱打,否则伤了这些人,那就错上加错了!
“老丈请起来,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山贼,是过路的客商,这都是一场误会!”
“你们真不是山贼?”
“真的不是!”
李岩的小模样俊美,亲和力比较强,由他出面解释了一番,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又见灾民们太可怜了,树林深处也不安全,于是请他们一起回到营地,下令重新造饭!
“来人啊,多蒸一些米饭,让他们全都吃饱了!”
“慢着,不要蒸米饭,熬上几锅稀粥给他们喝,每人最多喝两碗,千万不要给多了!”
“羽哥?”
“这些人饿的太狠了,不能吃太多东西,否则撑坏了肠胃,会闹出人命的!”
“还是羽哥想的周到,你们还不快去做饭!”
“是,公子!”
车上有的是粮食,家丁们一起动手,汲水淘米、砍树劈柴,架上大号的铁锅,很快升起了十几道炊烟…
稀粥熬好之后,依次分给灾民们,就像薛羽之前吩咐的,大人两碗,孩子一碗,先让他们润一润肠胃,以免撑坏了身体!
等灾民们喝过粥,略微恢复了几分元气,薛羽、李岩这才二次上前,与为首的白发老者交谈起来。
“老人家,你们是那里人啊,为何流落至此?”
“回两位公子爷的话,我们是河南府-巩县-刘家庄人氏,小老儿刘有田,是庄子里的庄头!
今年开春以来,老天爷一滴雨水也没给,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实在交不上税赋了,这才拖儿带女,背井离乡,想要到外省去求一条生路!
出来没几天,干粮就吃光了,靠着沿街乞讨,挖草根、扒树皮一路坚持走过来,今天实在走不动了,要不是碰到两位好心的公子,大家伙恐怕就要饿死在树林里了!”
刘老汉很是健谈,也颇懂一些礼数,显然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一番对话下来,反而让李岩更加的糊涂了。
“交不上赋税了,朝廷不是下了旨意,减免河南百姓一年的赋税吗?”
“唉,朝廷的赋税是免了,可是福王府的田租没有免啊!”
“你们是?”
“没错,我们都是福王府的佃户!”
福王就藩之时,万历皇帝赐给了两万倾的庄田。
但是福王并不满足,又通过各种手段,不断兼并穷苦百姓的土地,短短几年时间,其庄田数量就翻了好几倍。
不客气的说,河南一个府的田地,差不多都归福王所有了,生活在上面的百姓,自然就变成福王府的佃户了。
之前说了,为了赈灾,朝廷下令,减免了河南省一年的赋税!
可这道命令,对于福王的庄田是无效的,佃户们该上交的田租,一点也不能少,遇到了王府里纳妃、生子、过寿之类的喜事,还得额外有一份孝敬才行!
“小老儿居住的村庄,就是福王的私人庄园,有土地两千多亩,桑树四千多株,还有一大片山地!
每年上交的田租银,比朝廷规定的赋税高出两倍有余,还要上交丝绸、牲畜、水果、木炭、蔬菜…各种各样的土特产!
要是风调雨顺的年份,全庄上下起早摸黑、辛苦劳作,还能勉强的把这些东西交上去!
可是今年,王府里面喜事不断,王爷一连纳了三位侧妃,还生了两个儿子,各种孝敬几倍的增加啊,偏偏又遇到了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树木旱死无数,庄子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今年的田租了!
福王府的管事带人强行逼缴,结果逼死了十几条人命,大家伙实在没法活了,这才出来逃难啊!”
说话间,刘老汉解开衣衫,只见身上遍布鞭痕,都是福王府的恶奴们鞭打的,下手相当之重!
原因也很简单,刘家庄上交的田租,其实只有一部分入王府的库房,另一部分则由负责收租的大小管事以及恶奴们瓜分了。
层层克扣,欺上瞒下,这是千年不变的规矩!
刘家庄交不上田租,管事、恶奴们也就没了进项,自然是要下死手了。
“该死的,从上到下,统统都是该死的,大明二百多年的基业…烂掉了!
再这样下去,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了!”
听完讲述之后,李岩小脸气的通红,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现在他彻底明白了,薛羽路上讲的那些事情。
一个福王,就把这么多百姓折腾的家破人亡了,而在河南地面上,可不止一位藩王啊!
周王一系,朱元璋第五子朱橚的后代,就藩于河南开封府!
唐王一系,朱元璋第二十三子朱桱的后代,就藩于河南南阳府!
赵王一系,明成祖朱棣的第三子朱高燧的后代,就藩于河南彰德府!
郑王一系,明仁宗朱高炽第二子朱瞻埈的后妃,就藩于河南怀庆府!
崇王一系,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六子朱见泽,就藩王于河南汝宁府!
徽王一系,是明穆宗朱载垕第四子朱翊镠的后代,就藩于河南钧州府!
潞王一系,是明穆宗朱载垕第四子朱翊镠的后代,就藩于河南卫辉府!
加上福王在内,整整八位藩王,他们的私人庄田数量,占据了河南省田亩数的十之七八!
藩王们的庄田不减免赋税,那么朝廷减免赋税的命令,就等于是一纸空文了,百姓们依旧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不出来逃难才怪呢!
河南之害,首在藩王!
“羽哥,咱们该做点事情了!”
“是啊,该做点事情了!”
吃完饭后,人们都去休息了,李岩、薛羽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都在想着心事!
一个想的是,如何才能拯救河南的百姓们?
另一个想的是,如何才能拯救全天下的百姓们?
第二天早晨,队伍继续西行,灾民们继续东逃,双方就要告辞了。
“项护院,分出五车粮食来,送给刘老汉一行人,当做路上的口粮!”
“啊,公子,这些粮食是要运到洛阳出售的!”
“听我的,分出五车来!”
“这个嘛…”
李岩仗义疏财,要送粮食给灾民们,项护院与家丁们却犹犹豫豫,谁也不愿动手。
大灾之年,米贵如珠,这五车粮食运到洛阳,起码能卖几百两银子呢,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岂能轻易的送出去呢?
虽说命令是李岩下的,可这位小公子才十四岁,恐怕做不了这个主吧?
事后李老爷若是责怪,还不是护院、家丁们的倒霉,故而没人敢执行命令!
李岩身为公子,又不能亲自去赶车、搬粮食,那也太有失体统了!
眼看事情僵持住了,一旁的薛羽发话了:“不必担忧,分出五车粮食就是了,若是李老爷追问起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是,薛公子!”
薛羽是李家的大恩人,李精白按照约定好的,要将一半家产相赠!
虽然薛羽推辞不受,可李精白还是命令老管家,把家产一分为二,立下了薛、李两本账册,这件事项护卫也是知道的。
如此算来,薛羽也是半个主人呢,分出五车粮食自不是问题了,项护院带领家丁们遵命行事了。
刘老汉等人感激不尽,又跪在地上一阵叩谢,这才赶着粮车上路了,频频回首,热泪盈眶!
而有了这次经历之后,施舍的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天,李岩又施舍出去五车粮食!
第三天,十车!
第四天,二十车!
第五天,四十车!
第六天,队伍来到了嵩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