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战争而言,首要之事从来都是后勤,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是人人都懂的,可问题就在于后勤不同于其他事,除了需要大量的零碎的一点点的积累之外,与技术本身的发展也有很大的关系。
崔万采曾经组织过宁楚对康熙的大战,知道这背后藏着多少艰辛血泪,稍有不慎那都是影响战场成败的大事,可是有时候是真的没有办法,因为人力就那么多,再怎么组织也得一点点去背去扛,效率上也不会有突飞猛进的改变。
可是如今的有轨马车,却让崔万采看到了革新的希望,自然希望在今年的北伐之事上能够运用起来。
宁渝笑了笑,他很能理解崔万采的心情,但是这个并不是他心中真正想要的,低声道:“次辅所想自然有道理,只是这个确实不是朕要推广的,在朕的心里,有轨马车终究是要淘汰的,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铁路和蒸汽机车。”
“蒸汽机车?”
杜阔听到这里却是脸上带着几分遗憾,“那个项目现在在师傅的手里,或许到下半年就能实现,毕竟蒸汽机已经能进入实用,专门造一个蒸汽机车应该不难。”
崔万采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由得好奇道:“雷大师现在在试制蒸汽机车?此物莫不非就是将蒸汽机装在马车上?”
说到这里时,他不由得心里一动,似乎已经想到了宁渝在长江上跟他说的那番话,将蒸汽机装在船上,跟蒸汽机装在车上,似乎是一个道理.......
宁渝指了指正在奔跑的驮马,轻声道:“轨道马车毕竟还是用的驮马,畜力毕竟不可长久,它也需要休息,也需要进食喝水,简单来说能够提高效率,但是没办法从本质上进行改变——蒸汽机不一样,倘若技术成熟后,只需要给它添加煤炭,它就能一直跑下去。”
杜阔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补充介绍道:“况且目前的蒸汽机只是刚刚进入实用阶段,它未来的潜力将会非常巨大——至于马儿无论再怎么替换,它的力气也都不会相差太多,这边是巨大的区别。”
众人听到了这里,都感觉有些惊讶,仿佛皇帝本人虽然从来没见过此物,可是却对其原理说得是头头是道,倒让人感叹莫名,对宁渝却是愈发尊崇了。
可唯独只有宁渝自己心里才清楚,从蒸汽机发展到蒸汽机车,在他的心里已经完全有了一整套的步骤,如今只不过是按部就班罢了。真正有智慧的人,倒不如说是那些在原本历史上发明这些食物的伟大科学家们。
况且轨道以及火车本身,并不是从偶然当中得到的,而是有着一套十分严谨的逻辑。像最初的轨道在十六世纪初就已经出现了,当时在欧洲东南部的矿井里,便出现了一种装有木制轮缘的矿车,通过轨道把矿车从矿井底下拉上来会变得十分省力,而且轨道固定平稳,控制方向也会更加轻松,不会轻易跑偏。
等到了蒸汽机出现之后,在原来的矿车上安装蒸汽机也就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就出现了最初的火车雏形,继而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火车的发明便成为了一种必然,甚至再往后的汽车,也是在这个思路上扩展出来的。
只不过与历史不同的地方在于,宁渝将具备实用性质的蒸汽机,提早了近五十年制作出来,而火车概念的出现,更是提前了整整一百年,甚至还有一点,那就是宁渝直接断定了火车的前景比有轨马车的前景更出色,这其实也是少走了许多弯路。
毕竟在原来的历史上,史蒂芬森发明火车时已经到了1825年,而这个时候有轨马车都发明了近百年,且火车早期的速度跟马车也差不多,但是造价却贵出太多,因此很多人都认为火车没有实用性,以至于双方产生了严重的利益冲突。
为了弥合这种冲突,当时的英国政府甚至还组织了一次有轨马车与火车的正式比赛,从而来争抢对轨道的所有权,由此也能说明为了普及火车,当时需要走的弯路一点都没少。
可是现在宁渝带着后世的眼光而来,自然不存在选择的问题,他在同诸臣以及杜阔谈论时,所提到的畜力与机械之间的差别,便是最好的反驳。
随后的两天时间里,宁渝在众人臣的陪同下,接连视察了多家军工厂,对于目前的军备水平也有了一定的认识,这让他对于北伐之战,却是越发有信心了。
在中俄边境上,一座新建的小城正在拔地而起,大大小小的房子显得十分简陋,除了处处透露着俄罗斯的风格,并没有其他更出色的地方,至于在城池中央刚刚建好的教堂里,一座高大的十字架正在被竖起来。
这座城市的名字用俄语叫做恰克图,而在中文的意思里有茶的地方,而在恰克图的旁边便是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因此这个名字的隐藏寓意,便是一座为中俄贸易而生的边境小城。
在过去的时候,恰克图这里只是一片荒地,然而在康熙四十三年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有俄国商队从恰克图、库伦、张家口一线进入北京进行贸易,后来随着贸易的兴盛,这条便捷的商路,也逐渐成为中俄商业贸易的主要通道,而恰克图也就随之拔地而起。
正因为恰克图是一座为边贸而生的城市,因此这里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商队的驼铃声,当中大部分都是俄罗斯人,但是也不乏中国人的身影,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山西的商人,他们借助蒙古的贸易渠道,来到了恰克图这座边境城市,为的便是能够参与到对俄贸易当中。
早在明代的时候,晋商便经常参与到“九边贸易”当中去,对蒙古有很深的了解,甚至很多人本身都懂蒙语,除此之外,晋商由于对清廷帮助甚多,因此在清廷内部也有很强的人脉资源关系,因此早期的对俄贸易,他们也开始自发的参与进去。
这帮晋商在参与到边境贸易的时候,通常都是进行贩茶,他们从福建、两湖采购茶叶,用肩挑、车载、船运的方式,一路运到张家口,然后通过驼运的方式一路运送到漠北蒙古、库伦以及恰克图等地。
在恰克图这样的小城里,通常有一点点动静都会引得满城风雨,而最近在恰克图里最大的消息,便是东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以及从莫斯科来的特遣全权大臣内廷大臣伯爵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二人一同抵达了恰克图,与之随行的还有一千五百人的卫队和五百多人的使团成员。
对于在恰克图的俄罗斯商人而言,东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是一个相当让人厌恶的总督,他们的经商路线通常都会从遥远的莫斯科一直到抵达到恰克图,而在这一经商的过程中,常常跟这位精明到近乎于狡猾的总督打交道,对其的手段和贪婪都早有领略。
在东西伯利亚地区,到处都充斥着流氓和恶棍,而东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显然是恶棍当中的恶棍,他规定所有前往恰克图进行贸易的商人,都需要收取一部分的税,而且除了交给总督府的税之外,还需要交上一笔单独给总督大人的钱,美其名曰赞助费。
从莫斯科来的商人当中,自然也有不愿意交这笔钱的人,可是一旦不交钱,不仅货物被扣留,甚至连人身都有危险,因此许多商人不得不忍气吞声交钱了事。
当然也有一些商人,对此极为不满,便向莫斯科方面报告了西伯利亚总督沙耶洛夫的恶行,可是却一直杳无信息,沙耶洛夫也没有得到来自莫斯科的处罚,继续好好当着他的总督,反倒是举报者常常就此失踪,由此很多人也就明白了过来,在东西伯利亚,千万不能招惹总督大人。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臭名昭著的总督大人,在面对从莫斯科来的内廷大臣伯爵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时,却近乎于一种谄媚的态度,恨不得跪下去舔对方的靴子。
原因很简单,俄罗斯皇帝彼得一世已经死了,沙耶洛夫也就没了靠山,而如今继位的是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女皇陛下,她十分宠信俄罗斯帝国元帅伯爵亚历山大·丹尼洛维奇·缅希科夫,而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便是缅希科夫的亲信。
在恰克图最中央的领事府内,沙耶洛夫与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艺手里都捧着一个搪瓷装饰的精致瓷碗,而面前的桌子上则是放着一个竖直的空心直筒,里面盛放着热炭,茶水则环绕在直筒周围,以此实现长久保温。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摆放着几块黑列巴和两碟黑鱼子酱。
对于俄罗斯人来说,他们也是有着喝下午茶的习惯,更喜欢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来讨论一些事情,因此沙耶洛夫便借这个机会,来讨好新到来的萨瓦务拉得思拉维赤艺伯爵。
“萨瓦务拉伯爵,从遥远而繁华的莫斯科带来这个偏僻而荒凉的恰克图,是不是有些不太习惯?好在这里的黑列巴和黑鱼子酱还是足够的美味。”
沙耶洛夫捧着瓷碗,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只是这笑容搭配他下巴上的大胡子,反倒显得有些可怖。
至于萨瓦务拉伯爵则带着几分贵族的优雅,他的手掌平放着,托着茶碟,然后慢条斯理地用茶勺送进嘴里一口蜜后含着,接着将嘴贴着茶碟边,一口一口地吮茶,而茶汤里里的红茶和蜂蜜则渐渐融汇在了一起。
见萨瓦务拉伯爵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沙耶洛夫也没有丝毫的不满,他一直静静地捧着手里的瓷碟,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加浓郁了几分。
良久,等到萨瓦务拉伯爵脸上露出几分满足感之后,才轻轻感叹道:“与遥远的路途想必,恰克图已经能算得上是人间天堂了。至于莫斯科,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愿在这个时候待在那里。”
沙耶洛夫脸上若有所思,他当然明白萨瓦务拉伯爵的意思,彼得一世在今年二月份去世,而新的君主居然不是遗嘱当中皇孙阿列克谢耶维奇,而是皇后本人,这让人一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尽管在俄罗斯帝国当中,一个女人登基当皇帝这件事,没有像中国有那么大的阻力,可是这也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背后所涉及到的交易和阴谋,根本就不是他一个小小总督所能知晓的。
只是根据一些流言所说,在彼得一世去世之后,在委员会决定继承人的一次会议上,帝国元帅缅什科夫和其他人安排了一场政变,经过了这一次政变,叶卡捷琳娜被宣布为俄罗斯的统治者,并被授予女皇的头衔。
一想到了这里,沙耶洛夫便有些心惊,他望着萨瓦务拉伯爵眼神里,便多多少少带着几分不解,要知道对方可是缅什科夫的亲信,这个时候不待在莫斯科享受荣华富贵,为何要跑到恰克图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
萨瓦务拉伯爵也瞧见了沙耶洛夫的眼神,轻轻叹口气,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低声道:“沙耶洛夫总督,眼下与其待在莫斯科的大漩涡里,不如跳出来看看别的风景,而与鞑靼人的这一次合约,便是我将来回莫斯科的最好机会。”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沙耶洛夫轻声道:“在如今的东西伯利亚地区,虽然经过了帝国上百年的开拓,可是如今却依然不能聚集太大的力量,而遥远的东方,还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尽管他们的战斗力不怎么样,可是在这一片地方,他们得到了蒙古人的帮助。”
听到了这里,萨瓦务拉伯爵脸色便有些凝重了起来,他望着沙耶洛夫轻声道:“当年的雅克萨之战,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可是如今三十五年过去了,俄罗斯帝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俄罗斯帝国,而眼下的鞑靼人,也不再是当年的鞑靼人了。”